第十四章

冬季夕阳西落，在山顶染出了让人陶醉的红、浪漫的红、单调的白色世界里最美的一抹红。从“下放”的那一天开始，楚天成的生活，就被断然截成了两段，暗然的灰色笼罩着他当下的生活，他无奈地接受着，更没有任何能力去改变那看似固定的灰色，夏小婉的出现在楚天成生命天空中，划开了一道缝隙，在缝隙中渗透出暖暖柔柔的光，弯成一道幻美的彩虹，更像是一颗种子，从空中投放到楚天成心园的润土里，楚天成不知道这颗种子在心园里会怎样的扎根生苗，更没有想象，这样的根苗会怎样成长，会有怎样开花结果，但这样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心中多了一份期盼，多了一份牵挂，有一股温暖穿透了冬夜的凄冷，暖暖地围在他的身边。

孤独从城市的喧杂转移到乡村的幽静，夏小婉总会找到安放孤独的地方，城市中的星月流云，乡村间的落日山峦，微风悄然，孤独从心底释放在山峦之间，安放在薄雾之中，释放孤独之余，又一种心境袭击着她，那就是屡次的伤痛，甚至拖累到楚天成的受伤，一种自责和愧疚，在内心深处声讨着自己，当看到楚天成和楚婶对自己的态度，心里的内疚感就更加强烈，感受着楚天成生命天空中的暗淡，是理解、是同情，更是命运相似的同感。

“知交半零落”夏小婉没有想到的是，会在这遇到这样的一个他，楚天成读懂了她的内心，那几许苍凉，几许孤独，几分倔强，几分柔弱。夏小婉的言语很少，甚至面对孟思雅也不会主动提出什么话题，但现在夏小婉就像找到了一个知己，她想对他诉说，哪怕只限于文字，限于诗歌，总之，她不想再封锁自己，她不该让自己的一辈子伴着孤独。

新升的太阳在山顶泛着白、晕着红，明亮地跳离山顶，柔柔暖暖地照着山峦，环抱着山村。缕缕炊烟悠闲地向空中飘散，没有融化的雪泛着纯净的白，徐志摩的诗集放回了原处，“昨天一是想来看看你，再就是想把书还回来，结果怎么拿来的，又怎么拿回去了！”夏小婉带着歉意似的弯着笑眼，斜挎在肩上的书包又被重新扣好，看着楚天成，眼里带着关爱，“想出去走走吗？今天外面阳光很暖和！”

夏小婉进屋之后，楚天成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她，他在欣赏，欣赏一幅美丽的画。在楚天成的意识里，她脱俗的容颜、清灵的双眸就像似从天界降落在黑暗深处的一个仙子，身上带着爱的光环。“哦……好！我正想再出去透透气呢！”过了好一会儿，楚天成的语言和思维，才从呆滞和定格中挣脱出来。

雪地上，夏小婉挽扶着楚天成，两个人走得很慢，像是一对暮年的夫妇，享受生命中的余晖，留在雪地上一串串的脚印，似乎在告诉大地，这个世界我们来过。两个人驻足在木桥上，肩并肩地站着，老榆树撑着白顶子的伞，伞后是连绵起伏的山峦，眼前不再是单调凄冷的白，而是纯洁的静美，日照寒山心意暖，两个人的身影也嵌在这水墨丹青之中。

眼前的静美，不能完全掩盖心中的灰冷和孤独，沉醉于另一个世界的幻美，或许只是短暂，毕竟也是一种解脱。“你读过泰戈尔的诗吗？”

“读过，他的诗很有意境，徐志摩和林徽因也在他那接受了很多的熏陶和启迪。”

楚天成转过头来看着夏小婉，夏小婉对楚天成平添了一份敬佩，好像楚天成的话里，总有很多她不了解的东西。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只有经历过地狱般的磨砺，才能练就创造天堂的力量；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出世间的绝响……”楚天成自顾自地诵着泰戈尔的经典名句。

“我没有报以痛吻的歌声，更没有创造天堂的力量，我一直认为，那都是他独自的幻化，只是他诗人的情怀，他和我的天空绝对不是同一个颜色！”楚天成的神情中带着绝望和忧郁，相似的人生迁变，让夏小婉瞬间懂得楚天成说的一切。

爱总是在两个人相互欣赏之后，磁场般地相互吸引。此时，夏小婉心中对楚天成产生的欣赏和敬佩，更有一些感激混杂在一起，或许是同样的生命变迁中的感同深受，一缕暖阳同时滋养着心园中爱的根苗。很多很想倾诉的话，换成简单的几个字，“累了吗？天成，我们回去吧！”夏小婉的手挽扶着楚天成的手臂，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着，眼神却逃离着彼此。

“你个死丫头跑哪去了？我问李婶，李婶说你一大早就出去了。”孟思雅见到刚回来的夏小婉，一边指责般地问着，一边在行李包里整理着东西。

“吃过早饭，我觉得无聊，自己出去溜达一会儿，你怎么这么两天就回来了呢？”夏小婉转移着话题反问着孟思雅，孟思雅的情绪瞬间变化，把刚从包里拿出来的衣服狠狠地摔回包里，眼眶随即渗出了泪水，眼神挂在灰黄的土坯墙上，“小婉，你不回去就对了……”孟思雅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怨气和怒气，让夏小婉一头雾水。夏小婉只是呆立在一旁，不知道该不该说些什么，或许是啊，嗯，还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去迎合。

孟思雅回过头来看着夏小婉，眼泪的流速在加快，说话也是伴随哽咽的断断续续，“城市里生活不再属于我们，我们回到家吃的每一口饭，都是家里人的口粮，我们不再属于城市的那个家……”孟思雅捂着满是泪水的脸蹲在了地下。

夏小婉的一头雾水仍未完全散去，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安慰此时的孟思雅，夏小婉看了看李婶，李婶更是自觉地走了出去，她去忙活午饭了，因为今天的午饭会增加一个人。夏小婉两手扶着孟思雅的双肩，慢慢地把她扶坐在炕沿上，孟思雅隐隐的哭声并没有完全止住，带着泪靠在夏小婉的肩头，夏小婉看着墙上端端正正的主席像，左手轻抚着孟思雅的头，眼里一片茫然。

“我们的余生就在这儿了吗？我们对于家庭真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吗？”孟思雅好似只是问着自己，又像在问着夏小婉，也或许没有问任何人，因为没有任何人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来安慰她、给她希望，或是给她一个更绝望的答复来雪上加霜，不管怎样的变迁，我们今天怎样的努力，我们的路只在当下，只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