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小的山村，被一条从山坡那边转过来的河流，把村舍和庄稼地很自然地分割成两个部分。水流不急，偶尔在石头边激起不大的浪花，一座破旧的木桥横跨在河面上，距离这座木桥一里外，在河流最窄的地方，几个大石头，便是连接农舍和庄稼地的另一个通道。日出三竿，白色的雾气依旧如云一般笼罩山头，如纱悬于山谷，初出的阳光没有完全驱散夜里的寒，露珠带着霜的白，停留在片片绿叶上，弱弱地反着太阳的光。
开工的叫喊声没有传到这些年轻人的耳朵里，临时的“青年点”门窗关得紧紧的，把山村夜的凄凉严严地隔绝在屋外。房门悄悄开出一道缝，夏小婉似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地转出房门，房门又轻轻地关了回去。周遭的一切被苍茫的白所笼罩，如雾如纱似梦似幻，远处没有瑕疵的白，近处白中隐着绿，身边绿叶带着泪，这是夏小婉在这个村庄里的第一个清晨，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沉醉痴迷，这是夏小婉从未见过的美。
夏小婉伫立了很久，把视线从山间拉了回来，又一种清晨里的美深深吸引了她。蹲下身来，栅栏门边，她的手指轻轻在绿叶上划过，“泪珠”随着指尖悄悄滑落，绿叶似乎感受到了一股暖流，叶的绿更加鲜亮，也显得更加舒展，静美在眼前，没有任何声音的交流，夏小婉弯弯的笑眼，上挑的嘴角，带着童趣和天真。
清冽的河水在晨光里欢快流淌，不时跳动着白色的浪花，云雾渐渐消散，薄纱悄悄无踪，绿是山峦的主色调，一簇簇的黄一丛丛的红，点缀在绿色之中，像是绿海柔波里的眼，夜空中多彩的星，平缓山坡没有树的地方，几个雕刻似的巨石，深棕色的身姿，稳稳地镶在那里，油画美景占满了视线。
嘈杂声叫喊声，渐渐升高的音量从屋里传了出来。“砰”的一声，房门从里面被撞开，紧接着王志辉光着脚跑了出来，满脸是满足而窃喜的坏笑，那样灿烂，后面刘怀明满脸怒气地高举着球鞋追了上来，满院子里疯跑追逐，大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夏小婉躲避似的跑到了屋檐下孟思雅的身边，“这是怎么了？”夏小婉满是疑惑。
“你起得早没看到，怀明一宿的呼噜吵得志辉一夜没睡，这不是早晨了嘛，志辉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蹲在怀明的头上，放了个屁，又响又臭，这不怀明士可杀不可辱的劲头上来了嘛！”孟思雅捂着肚子边说边笑，夏小婉也大笑起来，这或许是她第一次这么无忧无虑开心的笑。
光着脚的王志辉实在跑不过身高腿长的刘怀明，捂着脑袋身子卷成一团，蹲在地上挨了几个鞋底子，众人拉开了两个顽童，不过“屁王”的称号便替代了王志辉的名号。这一群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就像羽翼渐丰的小鸟，无拘无束地振翅欲翔，毫无忌惮，迫不及待要探寻这个世界，想要在广褒的天地间自由翱翔，欢声笑语回荡在山谷，也给这个山村带来了一抹新鲜靓丽的色彩。
李婶子守寡多年，也是这个临时“青年点”房屋的主人，膝下无儿无女，院落里没有自己的园子，临时安排给知青们做做饭，这样的工作怎么也要比下地挣工分来的轻松些。玉米面的饼子，几根葱，一勺子酱，一碗咸菜，一锅没有油腥的菜叶汤。“队上说，国家给你们带的粮食还没到呢，这些天就先吃这些吧，或许吃不惯，但至少不会饿到你们，孩子们赶快吃吧！”
说是叫声李婶子，其实年岁也不过四十出头而已，一头短发并不油亮，黑黑的脸颊皱纹很深，温和纯朴，单薄的身子把身上那件粗布衣服显得十分宽大。
“大家伙都起了没？”栅栏门口突然的喊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窗外。
“哟，吴会计呀，你咋来了呢？”李婶子边说边迎了出去。不多的黑白混杂的头发梳理得十分利落，圆圆的眼镜卡在鼻子上，一缕山羊胡，带着点弯曲向下长着，眼镜后一双贼亮的眼睛十分灵动，一副乡村老学究的模样，跟在李婶子身后走进了门。
“大家好哇，我姓吴，我们队上的会计，队长带着社员们下地开工了，让我过来和大家伙说一声，你们呢，今天先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晚上收了工，咱们在队上开个会，有啥想了解的你们可以先问问李婶子，队上找我也行。”几句话说得不急不缓，刻意咬出的字眼倒是听着有些别扭。“到了这呢，我们就是一家人，千万不要客气，有啥需要尽管说，你们吃过了早饭就可以溜达溜达，咱们晚上见。”说完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吴会计，你这就回去呀，在这儿吃口呗！”
“不了，我早就吃过了，李婶子一定要把这些青年照顾好。”官腔似的话随着转身丢在了身后。
云雾完全散去，所有目及的绿向着太阳都泛着油亮亮的光，被露水洗过的枝叶就像新的一样。踏上木桥，脚下的咯吱声，混着流水的声响，悦耳动听。山坡上密树成林，随坡向上，穿过树间的空隙隐约看到坡顶沿着山脊的一道光线。这里的山连绵延伸环抱，但却不高，二十几分钟就可以爬到山顶，没有一览重山小的感觉，但是满眼都是绿，如同无边的绿海，一直向着天边在天界交合在一起。
群山环抱下的村庄，平铺在眼前，日转偏西，炊烟袅袅而升，幽谷山村，世外桃源。夕阳西落，落日的嫣红延伸到队部的屋里，墙上的挂像在余晖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神圣，挂像下方“伟大领袖万岁！万岁！万万岁！”赫然醒目，一条木制长桌，窗口下，两排炕占据了队部大部分空间。
苗大壮，生产队长。一米六的身高，肥胖到了臃肿，小小的眼睛长在肥胖的脸上显得极不相称，满口的大黄牙里出外进地长在嘴里，也因此得名——苗大牙。苗队长嘴里的旱烟吞云吐雾地冒着，见到知青进了队部，苗队长从炕沿上起了身，热情地迎了过去，两眼眯成一条缝，咧开满口大黄牙的嘴，“来来来，赶紧坐，赶紧坐。”知青们打量着队部的环境，教养、素质混合着拘谨，一时间显露在每个人的举止上，客气地回应着，分别在炕和桌边坐了下来。
苗队长站在桌子的一端，“我做为一队之长，热烈欢迎你们的到来。你们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材，有知识，有文化，说是接受再教育，这个我们可是不敢当，我们应该多向你们学习才是，今后有啥照顾不周的，你们尽可直说，我们一定配合。青年点的住房正盖着呢，现阶段还是先委屈在李婶子那吧，国家给你们配发的粮食说是下个月应该会到，没到之前呢，我们队里会把你们吃饭问题安排好的。”热情真诚带着纯朴，这样的感觉和说话人的外貌不太相符，或许真是人不可貌相吧。
“再有就是，明天早上我会喊开工，你们在生产队的生活正式开始了，晚上回去早点睡，明早李婶子会喊你们吃早饭的。”生产队的生活，到底是个什么样，农活怎么干大家都不是完全清楚，对于农作的了解，多数也只是听来的。落日早已隐没在山坡的另一边，夕阳的余晖没有任何眷恋地偷偷溜走，无尽的黑夜完全包裹了三十二户人家的小山村，昏黄的煤油灯，零星地散落在村落中，月隐隐地在云后发着淡淡的光，带着秋凉的晚风，丝丝缕缕轻撩着路边的垂柳，薄云掠过，几颗星倦眼惺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