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敏十四年一月十八,兵部尚书殷夫人选了今日作为殷氏到安溪候府搬离嫁妆的日子,殷氏婉拒了母亲的陪同,带了自己的奶娘曾嬷嬷同母亲身边的安嬷嬷一同来到了安溪候府。整个侯府没有一个人站在门外迎接,大门紧闭。
殷氏依旧一脸端庄地站在一侧,倒是安嬷嬷嗤笑一声,拍了拍安溪候的大门,喊道:“安溪候府莫不是亏心事多了,青天白日的,大门紧闭。”周围围观的人群,也都发出打抱不平的声音,有殷府派出的人,也有看不惯安溪候府的人。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嬷嬷出来了,脸上带着笑:“哎哟,这说的是什么话,老夫人一早就吩咐奴婢好好伺候殷小姐,倒是府里的少爷、小姐缠人,这不急急脱了身便来招待曾小姐吗!”此人正是甄氏身边的徐嬷嬷,既点明了迟到之意,又撇清安嬷嬷的揣测,还刺了殷氏无子之痛。
安嬷嬷如何会服输:“哟,那还真是难为安溪候府了!可别说我多嘴了,在真正的世家里,少爷、小姐们虽然金贵,可也是当不得众星捧月的伺候的!人呐,活一世,讲到底都是福报二字,而福报都是要自己一点一点积累的,太过紧着,那还不更折福么?哎,瞧我这张嘴,徐嬷嬷莫怪啊!”
说到出身,莫说是袁均博同袁娅慈了,就是整个安溪候府加起来都是短板,徐嬷嬷也实在是没招了,只好强笑着,保持好风度,道了句:“殷小姐,请吧!”
再次回到和苑,殷氏是百感交集啊,曾经同袁熙德在此度过数十年的日日夜夜,有过憧憬期盼,也有过委屈失望,无数次幻想自己应当会同袁熙德在此终老,却不料到底无缘。殷氏回过神来已经是清泪横流,用手绢擦拭了一番,才踏入和苑的里居室。却不想,看到一个身着鹅黄色窄袖束腰襦裙的女孩儿正坐在床上,睁着一双凤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轻唤一声“母亲”后猛地站了起来。殷氏尚未反应过来,袁绮雯便眼含泪光再次嘹亮地喊了声:“母亲!”。
袁绮雯蹬蹬蹬地奔向殷氏,抱住她的腰,唤道“母亲,母亲,雯儿好想你啊!”说着说着,哭腔便上来了。殷氏看着眼前的女孩儿,也是心如刀割啊。虽说这个孩子是始于袁熙德的谋算,原本殷氏也是对她有着深深的隔阂。
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殷氏日复一日的悉心照料,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教导着,对于袁绮雯,殷氏还是升起了如真正母亲般的爱意,喜欢看着她笑,喜欢陪着她玩,喜欢看她认真跟着自己念书的小模样,喜欢同闺中密友们明着贬低实则赞扬地讲着袁绮雯的点点滴滴,更是分毫不差地记得她的喜好,记得她的生辰,念着她的孝顺,将她送的小物件一个个都藏得好好的,可如今
殷氏眼泪流得凶猛,她一生无缘儿女福分,并非亲生的袁绮雯却是真的入了眼,进了心,到底是实实在在疼了七年的女儿啊!原本已经努力平静下来的殷氏再一次怨恨起冼氏来,此番并不是因为袁熙德的缘故,而是因着袁绮雯,若不是冼氏此番的到来,怕是同袁绮雯的母女情分还可以走得更远,看得到她嫁人生子,殷氏的心中恨闷不已。
安嬷嬷看到殷氏的神色,及不可见地是摇了摇头,自家小姐怕是越活越回去了呢,竟对这个低贱的婢生女动了真心,在殷氏就要蹲下来,搂住袁绮雯之时,安嬷嬷拉住了殷氏,冷声道:“小姐,莫糟蹋了老爷夫人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当断则断,便如小姐所言,这安溪候府只作前尘往事!”
听到袁绮雯隐忍的哭声,殷氏的心都碎了,即便知道安嬷嬷是对的,还是忍不住去牵挂。纵观史上和离,断是没有孩子跟女方走的先例,更何况严格来说,袁绮雯压根就不是自己的孩子,不管是为了自己以后的日子好过些,还是为了袁绮雯的日子好过些,隔开距离都是应该的。
只是这一时半会的,袁绮雯又是这样戚戚楚楚地站在跟前,殷氏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对袁绮雯汹涌的感觉,只好努力握紧自己的手,将自己的身子都依偎在安嬷嬷身上,安嬷嬷也顺势扶着殷氏躺到床上:“小姐,您只管躺上一会儿,待奴婢们都清点完毕,便来唤您回府,定不会让您的嫁妆蒙上一点尘灰的!”
同时,安嬷嬷挡住了袁绮雯欲靠近殷氏的脚步,微笑着说“袁小姐,我家小姐还需静休,请勿打扰!”袁绮雯对于所谓的外祖一家,并无好感。“兵部尚书外祖”这一名头除了能在各种小姐聚会中提一提,给自己增加增加关注度以外毫无用处。袁绮雯从前不知为何外祖一家都不愿亲近自己,哪怕自己不要脸皮地冲“外祖父”、“外祖母”撒娇卖痴,都无法得到他们一句赞叹,更别说尚书府里的“表哥表姐们”对自己冷漠的态度了。从前愚痴,如今总算是明白了,那一大家子不过是自诩清流,不屑于自己罢了,可即便出身如此,到底也是侯府女儿,母亲认定的女儿啊!
袁绮雯同安嬷嬷纠缠片刻,见殷氏毫无动静,也不愿相信殷氏就这般舍弃了自己,便哭喊了起来“母亲,您这番作态,女儿该如何自处!”袁绮雯小手挥动着,打在安嬷嬷身上,却不足以推动安嬷嬷分毫,撕喊道“你尚书府便是这样的规矩,主子说话,任意一个下人都可打断主子插话!甚至阻拦主子行事么?”
安嬷嬷看向袁绮雯却由不屑变成同情,从前还以为这袁家大小姐是个聪明的,如今看来不过是纸老虎一个,方才一番锋利的话看着是厉害,实际毫无作用,便是安溪候府日后以自己一个尚书府下人对上不尊之理,去攻击尚书府,鉴于两府的关系,那是压根就没有人会去相信的。
再说了,安溪候可是以“小人”形象上位的,如今洗白都来不及呢,还怎么会就这样的小事来自贬身价呢!都到了这般地步,自家小姐与安溪候已是覆水难收,日后无论袁绮雯富贵或是落魄,到底不过一个婢生女,尚书府是绝不会为袁绮雯撑腰的,这个时候她最好的靠山便是安溪候和安溪候老夫人。
可现下袁绮雯却留在和苑,同自己磨嘴皮子,这不是容易留给安溪候老夫人遐想的空间,以为她的心依旧都扑在了殷氏身上,日后心中必定存在芥蒂,指不定在婚嫁之事上就没那么上心了。安嬷嬷想到的,殷氏也清楚这一点,想着七年的情分,还是强撑起无力的身子,轻声道“雯儿,你的这一声母亲,我担不起了。从前的情分,我付了真心,你亦是真诚地受了,今后也当是互不相欠了!”
殷氏说这番话,倒没有特意将安嬷嬷支开,她嫁入安溪候府多年,对安溪候府中人还算是了解,甄氏生性多疑、拜高踩低、注重名声,断不可有袁绮雯同她单独相处的消息传到甄氏耳边,免得甄氏心起疑惑猜忌,对袁绮雯生起了间隙。当年袁绮雯刚出生之时,生母逝去,自己又没有养育经验,都是依赖着甄氏帮扶,即便说袁绮雯是甄氏一手带大的都不为过,因而甄氏对袁绮雯不同于别的孙子孙女。
至于袁熙德,殷氏是不抱任何希望,袁熙德花心,易变卦,有了后娘就会有后爹,若是以袁熙德为依靠,袁绮雯便尤如羊入虎口,所以袁绮雯最好的出路就是依靠甄氏。看着袁绮雯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殷氏心中不舍至极,最后还是想为她做些什么,当下冷声道“叶家大小姐,我尚书府的人由不得你来说道,既然木秀才的课已经上完,不该去嫡亲祖母处请安么?”
袁绮雯从未想过殷氏有一天会这般对自己说话,只觉得整颗心都垮了,狠狠地哭着,浑身无力,跌落在地,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袁绮雯强行直起身子来,跪在地上,稳稳当当磕了三个响头。在袁绮雯转身之际,殷氏强压声音的颤抖:“莫要回头!日后仔细着冼氏,紧紧倚着你祖母吧,总归吃不了亏,好了,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袁绮雯也真的不再去看殷氏,使劲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用力的转身,不顾紫衣的扶助,快步走了出去。猛地对上阳光,眼前是一阵阵发黑,袁绮雯晃了几下,在紫衣的搀扶下,才稳住身子。
袁绮雯静待一会,擦干脸上的泪,又端起了安溪候府嫡长女的架子,沉稳地走着,紫衣安静的跟在袁绮雯身后,虽想帮助小姐,怎奈身份悬殊,只好木木地跟着。摸约在花园里走了一刻钟,袁绮雯脸色恢复如初,只是眼底仍然微红,轻声道“去福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