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他实在有些想念那只小凤凰了,乃至于片刻之前,他可以对另一个女子冷言冷语,此刻待她,却说不出什么漠然的话来。
她的话匣子已经打开,便再也合不拢,只是情绪好了一些,不再哭了,又道:“你不要瞧不上我,我么,进去以后保证不会拖累你,我就只是跟着你、帮帮你,再没有别的了。你之前说你不一定出得来,你不晓得我有多怕,我想我得跟着你,一直看着你才放心——嗨呀,你,怎么那么让人不放心呢?”
荒芜忽然说不出话来,看着她在礁石上东倒西歪的模样,又禁不住想起他在北海之北的须臾谷第一次瞧见她的时候。她那时倚靠在一朵硕大的、叫不出名字来的白花上,神色寂寂,眼神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了无生意。他渡与她灵息的时候还在想,怎么竟有灵物如此孱弱幼小,好似只是吊着一口气,立刻便要羽化了一般。
可是如今她说——“嗨呀,你,怎么那么让人不放心呢?”
竟是连这一点也与玳乙一模一样。
当年地煞逢阴烈,突然从阵中破出,那小凤凰便飞身扑到他身前来,将那地煞挡住。她本就是再弱小不过的,那一次差点要了她的命,他调用了不知多少灵息去吊她的气,若非她命格特殊恰好与地煞相克,彼时便是她魂归西天之日。
他永远记得她朝他扑过来的那一刻,衣袖翻飞,身后就是万丈地火,她的眼中是他的倒影,而他眼中是整个世界。
“你是谁?”
荒芜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没有了一贯的锐利,相反的,有些迷离和恍惚,大约他心中忽而冒出了某种荒诞的念头——或许,她还活着,且此时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灵昭如今是个醉鬼,不知天地是何物,并不解他的意思,毋宁说根本不晓得他在讲什么,听了这一问,只呵呵地笑,道:“我是谁?我是谁?怎么,你又不记得我的名字了么?我又没有央你像待初筠那样给我过生辰,只是稍微记一下我的名字,对你来说也这样为难么?”
荒芜没有说话,只沉重地注视着这个西海之上东倒西歪的少女,见她孱弱的模样仿佛就要被浪头掀走,一颗心竟沉得像一个铅块。
她露出一个很凄清的神色,道:“可是初筠有什么好呢?她固然是很漂亮的,固然也能称得上是对你很痴心,可是我也能待你很好呀,别的我不敢说,但若是说喜欢你,绝没有人能胜过我了……而且我有一个优点是别的女子比不得的,便是我不要名分,并且、并且大约也不会烦你很久……我只要一点点时间就够了,十年?二十年?时间一到,不需你赶我,我自己就会走了……”
她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有种沉闷的哀伤流转在她的气息里,她又像是那时在须臾谷中时那样了,竟有些死气沉沉的。
荒芜那个时候想说,女子的皮相于他而言不过是镜花水月一样浮华的东西,从不会成为他的迷障,何况若当真要论美貌,她早已是最漂亮,无须再与旁人相较。他心中只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越发走近了某种真相,她的感情做不得假,似乎真的对他痴迷入骨,这样沉甸甸的感情,哪里能一蹴而就?
他又追问了她几句,她却稀里糊涂听不清话,只嚷嚷着:“我不管,我就是要跟你一起进那混沌境,我跟你说我赖定你了,我已经打算好了,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你身边的……”
这个“死”字让荒芜的眼角跳了跳,竟下意识有种不吉的预感,心中无端生出一些郁气。然她这样毫不设防的执着模样,有种孤注一掷的悲壮,又让荒芜感到心情有些复杂起来,竟对她说不出训斥的话来。
月亮渐渐升高,西海渐渐不安分起来,算来,这开境之时,竟已在不知不觉间迫近了。
荒芜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依然满嘴胡话神智不清的灵昭一眼,默了很久,才说:“你不必再说,混沌之事本是上古的遗留,轮不到你一个后世的小灵物操心。北海是个好去处,你且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