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混沌(1)

话说从女茕山回来后,灵昭的心情便一直很复杂。

她最近总是想起那日在女茕山中荒芜的种种作为,越想越觉得费解,因她怎么想都觉得,荒芜那个模样,分明是很惦记玳乙的形容。但他既然如此惦记她,当年又怎能狠心将她打入女茕山呢?这倒也罢了,关键是将她丢在那里五百年不闻不问,这实在太出格了些,灵昭虽然一向自以为很有见识,在凡间见多了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的事,却也实在没见过一个男子会对惦记的女子如此冷情的,于是便更加参不透荒芜的心思。

灵昭这个灵物有一个缺点,便是心中装不得心事,若是有想不明白琢磨不透的事,便会一直不得释然,养成一块心病,譬如这几日,她简直是茶饭不思了,让她屋里的蛋宝小仙很忧虑。

蛋宝小仙实在是一个很懂照顾人的小仙,他这几日暗中观察灵昭,观察得极为细致,譬如他能将灵昭一日咳嗽几次、打哈欠几次都记得明明白白,还眼尖地瞧见灵昭右颈上的长生花原是七瓣,如今竟成了五瓣,可见这灵昭仙君并非是寻常人,连脖子上的纹饰都如此有生气、懂得变动,实在很了得。

他又听说,前几日这位灵昭仙君跟随荒芜尊座与座下神兽白泽一起去女茕山走了一趟,他还听说,那女茕山乃是如今天上地下第一凶地,阴煞之气可侵人肺腑,重而成疾。依蛋宝小仙的参详,如今灵昭仙君如此一副茶饭不思的模样,定然是与那女茕山脱不了干系,想必是去时被那处的阴煞之气侵了仙体,这才如此反常,否则在往日,若是案上如今日一般搁了一盘红烧酱肘子,她定然会吃得极欢快,哪会如今日一般兴致缺缺呢?

蛋宝捋清楚此事之后,只感到分外震撼,他琢磨着,灵昭仙君如今害了这病,还不全是因为女茕山么?她去女茕山,还不全是为了替尊座办事么?她为尊座办事,还不全是因为那颗日月可鉴的忠心么?

蛋宝很激动、很振奋,又很羞愧,亏他一直自以为对荒芜尊座很忠心,如今看来不过是花架子,整日里端茶送水算什么忠心呢?必得像灵昭仙君这样,实打实地做些事,最好还要害个病、受个伤,如此才能算是日月可鉴啊!

这么一想过,蛋宝却又有一番醒悟。他琢磨着,轰轰烈烈的大事并非谁都有机会去做,他在一个平凡的位置上兢兢业业,做出一个不同凡响的成绩来,不也能算是尽忠么?不也是一番日月可鉴的忠心么?譬如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要好好侍奉这位灵昭仙君,将她照顾得十足妥帖,如此一来,她便也能更好地替尊座尽忠。啊,一枚小小的螺丝钉也能发光发热,这不是顶大的道理么?

蛋宝小仙觉得自己直到今日才算活得明白,简直要算一个醍醐灌顶,于是照顾起灵昭来格外殷勤上心,简直让灵昭受宠若惊。

大约蛋宝实在将灵昭照顾得太好了,此心之赤诚感动了上苍,因此从女茕山回到中洲的第七日上,灵昭觉得灵台异常清明,脑子分外灵光,竟忽而在天地虚无之中感到了那么一丝荒芜蒲忧魄碎片的气息。

这实在是一桩很了得的功绩。

按理说,办了这样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灵昭应当觉得脸上分外有光,但她现在实在很慌神,只因此时此刻,她正跟荒芜一道虚立在西海上空的云头上,脚下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西海,怒涛滚滚,西海无垠,本是一派好景,但事情坏就坏在,灵昭将荒芜从中洲拉过来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在西海方位感应到了蒲忧魄的气息,结果当真跑来一看,那魂息却又消弭无踪了。

荒芜在旁边冷眼瞧着她,脸色不大好看。

实质从女茕山回来后,荒芜的脸色便一直不大好看,灵昭琢磨着,大约是在怨怪她技艺不精、招不来玳乙的魂魄的缘故。

这事么,让灵昭一面觉得很委屈,一面又觉得心里怪甜的。委屈是自然,她当然招不来玳乙的魂魄,因招魂这事,早五百年前就由雁寒代劳了,如今她本尊好端端活着,招的哪门子魂呢?可她总不能对荒芜说,嗨,你瞧,本仙女还活着。至于这个“甜”字就更容易解释了,灵昭觉得,如今荒芜越不给她好脸色,就意味着越惦记当年的玳乙,这难道不是一件十足可喜的事么?

但灵昭有一点看得很明白,那便是,荒芜顶多对当年玳乙有那么一些不同,但如今对灵昭这个身份的看法却没什么特别,不要说特别,恐怕还很有意见,这便让灵昭不得不小心伺候着,若是让荒芜晓得,她将他拉了出来,那蒲忧魄又消失不见了,想来必不会有她什么好果子吃。

她于是做出一副尴尬极了、羞愧极了的模样,摸着后脑勺,嘿嘿笑着说:“这个……嗯……尊座或许不晓得,这个魂息本就是个极飘渺的东西,一般不容易一下就找到,这种事情在我们这一行中其实也……”

眼见着荒芜的脸色越来越不善,灵昭于是识相地把“挺常见的”四个字咽回肚子里,委委屈屈地低着头站着,不敢再说话了。

荒芜倒像是挺喜欢见她那个委委屈屈的小模样,脸色又好看了一些,冷哼一声不再理她,却转过去看着广袤无垠的西海。说是瞧着西海也不尽然,不如说是看着西海上方的虚空更为妥当,端详了片刻,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灵昭年纪小,法力又很低微,瞧不出端倪来实属正常,但荒芜就不同了,这西海之上的虚空之中有西天梵珂真神的灵息,似乎封印着什么东西。

荒芜这个神,除了当年再造明净界时为三界六道谋了一番福祉,再加上为如晦白玉瓶和三界门花了一番心思以外,便再没有为了天下操劳的意思,自己关起门来在中洲过着舒服的逍遥日子,其余天上地下有什么大事,自都甩给梵珂和商音去做,且从不过问,因此对许多事情都并不比旁人了解得多,此时在这有些荒蛮的西海见了梵珂的灵印,却起了一探究竟的念头。

荒芜背对着灵昭,道:“退远些。”

灵昭“哈?”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荒芜一拂衣袖,浑厚的灵息澎湃而出,又听“轰”的一声,西海的海水竟拔地而起,如同逆流的瀑布一般向上涌起,那激烈对撞的声势把灵昭压得连动都不能动上一下,口鼻隐隐被压出些血腥气。

灵昭平生自以为很有见识,曾见过的最厉害最有派头的功法就属当年阎罗十三姬那一次,岐瀛君那轻飘飘的浮萍扇了,一扇子扇下去,威力无穷,姿态又举重若轻极了,实在是让灵昭很佩服,今日见到荒芜露这一手,才觉得是小巫见大巫。瞧荒芜只是甩一甩袖子,还不是对她甩,只是散逸的灵息就把她整到如此,比起岐瀛来,却果真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灵昭正觉得自己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却突然觉得浑身的压力一轻,原是荒芜架了一道薄薄的灵障在她跟前,他却没回头,仍是负手背对着她,面朝虚空。

灵昭那一刻瞧着他玄衣银发的背影,心跳有些快,脑海里又想起一些过往。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没人觉得我的新封面美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