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音听言点点头，颇有兴趣地道：“须臾遗族么？可巧我曾听说过，还以为早断在明净界之前，不想能传到这一脉，倒是难得。”

说罢，又转过头来很和煦地看着灵昭，打量了一番她的腿，问她道：“我瞧你这腿伤也非等闲，当初是怎么伤的？”

商音尊座生得与荒芜不同，并非他那样冷淡，相反是一派很和煦的模样，大约他们上古水土好吧，所化生的真神都有一副妙极的皮相，商音尊座今日便是轻袍缓带，流蓝色的长衫，一头乌发用一根锦带随意一扎，便是一派风流貌，一双凤目瞧着你，那是显得再多情不过、再亲切不过。

但灵昭是很晓得他的脾性的，这位真神虽然看上去很体恤下仙，实则是一个很挑剔又很矫情的神，五百年前灵昭还在中洲混日子的时候有一次碰到他来找荒芜串门子，她就负责给他收拾客房，结果这位尊座一下嫌插花的瓶子没摆在正北，一下又嫌坐垫不够方正，把灵昭折腾得来来回回收拾了几十遍，最后灵昭也来了脾气，甩手说了一声“老子不干了”，结果就被商音记恨上。他报复人的手段倒有点别致，那时候灵昭因为跟白泽一起在迟御背后偷画了一只王八，被罚抄什么什么经一千遍，灵昭根本不怕，把五支笔绑在一起，一打五，结果商音知晓以后把她那四只笔给藏了起来，且整个中洲都再找不出第二支笔了，逼得灵昭完完整整抄了一千遍那什么什么经，从此算是结了梁子。

事实证明，跟商音的梁子还是不结为好，如今灵昭学乖了，且气量也大了，她想，她连迟御都忍让了，难道还不能再忍一下商音么？于是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分外乖觉地回答道：“禀尊座，下仙不良于行多年，是因主康健的冥灵魄被人取走之故。”

这一点灵昭说的是实话，没必要瞒着，但她的冥灵魄为什么会被取走却是个秘密，不可与人说，但灵昭想，商音和荒芜一向都不会怎么在意旁人的小事，大约是不会追究的。

果然，商音听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荒芜这时道：“你远道而来，可觉得疲乏？”

声音很低沉，像夜色中的最后一滴露水。

打灵昭来，这倒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且还似乎是很关怀的一句话，灵昭想，这要是搁在当年，她听了这话怎么也得心尖尖儿一颤，以为他有多关怀她，可如今么，却晓得这不过是一个开场白罢了，于是心情很平静地道：“劳迟御神官一路照拂，腾云之事下仙一点没帮上忙，如今不敢说累。”

这句话说得很妙，显得很晓事又很殷勤，且还在荒芜跟前称赞了迟御，实在要算一个周全，灵昭余光所见，迟御神官果然脸色很不错，仿佛很有几分满意似的，大约也在心里夸她识趣。

灵昭一面很自得，一面听荒芜低低地“嗯”了一声，道：“何时可以招魂？”

灵昭一听谈到正事，态度也很端正，道：“招魂之事，本最宜阴时阴刻，当在月初为之，但此次所招乃是尊座的一魄，想来真神魂息臻于阳刚，当于月圆时招来，依下仙思虑，本月十五夜应当最得宜。”

今天已经是初九，算来也没有几天了，荒芜看上去很满意，颇赞赏地瞧了灵昭一眼，对站在菩提树荫凉以外的灵昭招招手说：“你自己做主吧——站进来一些，凉快。”

灵昭听到后半句，便晓得他很满意，心中舒了一口气，但却被他那个招手的动作引得心里有些伤怀，想起当初也是在这棵菩提树下，她做好了作业、或者练好了法术，他也会在树下这样招招手，招她过去休息。她便很高兴，乐颠颠地跑到他身边去，故意坐得离他挺近，可惜他淡淡一眼扫过来，明明不是很凶的，她却偏偏很忌惮，就又再坐远些。后来他们越来越熟悉，也更亲近了一些，她便坐得与他越来越近，他也不再赶她了。灵昭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他后来对她那样温和，想来是觉得有些亏欠她，晓得最后要牺牲她，便提前做一些补偿吧。

这么一想过，她心中多出一些苦味，脸色却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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