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说中洲太虚之境有佛莲大泽,瑞光万道,灵气丰盈,佛莲万顷,永世不凋。大泽之南有山名化虚,山根浮于三重天,高万万仞,山顶直破九重天,祥云缭绕,睥睨三界。山巅有太虚池,因池为宫曰浮生殿,宫中所居之人,非三界可妄议。
这个不可妄议之人,尊号荒芜,乃是灭神纪之后最后三位尊神之一,乃是天地万物尊崇的上古真神,只是因为须臾灵族被世界遗忘了太久,久到他们也开始遗忘这世界,虽还知道三位尊神是谁,但关于他们的传说,须臾灵族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灵昭那时承了一位友人的嘱托,要前往中洲代她了结一段前尘,为保无虞,她提前托她一个酒肉朋友、具有“北海万事通”之称的北海龙三太子玺惠小龙王,恶补了一些关于中洲荒芜尊座的知识,从此知道了什么叫书中自有颜如玉。
玺惠小龙王告与她说,自盘古开天地后,分清浊乾坤,开辟洪荒世界,演变六道轮回,生生不息。彼时大千世界有八千神明,于盘古薨后支撑明净界,但因混沌界在盘古薨后卷土重来,八千神明纷纷陨落,最后只剩下三位本自混沌化生的真神:中洲荒芜,西天梵珂,南泽商音。
玺惠小龙王说,荒芜尊座乃是三位之中最严明、最严肃、最讲法纪的神。为何?因那时还远没有天庭之说,三位真神在灭神纪之后便不得不掌管天地,商音尊座主渡化,梵珂尊座主万物,荒芜尊座主刑罚。三位真神主宰洪荒,最终以元神再构明净界,才形成如今六道三界、四时晦朔,但三位真神也因此不得不沉睡达十万年之久,他们复苏之时,世间沧海桑田,仙界以天宫为尊,于是三位真神避世退隐,除非三界大变,否则再不涉世。
玺惠小龙王口干舌燥地说完之后,对灵昭语重心长地说:“唉,你知道我大伯敖广吧?不错,就是东海那个老头……我听说他手下一个雨官有一回在一重凡世布雨,因为那时候那个凡界正逢大旱,那个雨官动了恻隐之心,将布雨令私下改了一改,连降了三月小雨,解了一时之困。此事本不是什么大事,结果不知怎的却被中洲浮生殿知道了,那位尊座随口说了一声‘法度不明’,结果天帝一听说这事差点抓着我大伯上了诛仙台,狠狠明了一番法度……所以,我虽不知道你跟你那位友人有多深的情谊,也不知道这嘱托是多大的份量,但事情一旦牵扯到中洲荒芜尊座,我劝你还是需得甚而又甚,最好不要去惹事……”
灵昭当时正在整理刚才所学的笔记,听言不禁唏嘘:“唉,天帝么,怎么竟如此狗腿。”
玺惠小龙王愣了愣,不知道灵昭抓的是什么重点,由是一想,不禁怀疑灵昭到底会不会抓重点,由是再一想,不禁怀疑灵昭的笔记记的都是甚,探头一看,只见笔记上写的是:“一,玺惠说荒芜尊座貌美如花;二、玺惠说商音尊座也貌美如花;三、玺惠怀疑是不是上古时候的神都貌美如花……”
玺惠小龙王气结。
灵昭正这样想着往昔许多趣事,却听到身边许多“扑通”“扑通”的声音,四下里一看,却是族中的孩子们因为承受不住真神的威压,一个个都伏跪下去了。她侧头一看,发现连雁寒这样的硬骨头都单膝跪地,脸色很是不愉,不由觉得心中很是畅快。
灵昭是省得荒芜尊座灵息的厉害的,以前她跟在他身边的时候就曾经亲眼见过他周身的灵息将一些低等的魔物化为飞灰。据说三位真神周身的灵息都是极厉害的,但并非都会像荒芜尊座这样要人命,此因商音与梵珂二位尊座一主渡化、一主万物,气韵都极祥和,而荒芜尊座在掌天地刑罚之前乃是一尊洪荒时代的杀神,故而气韵不免凌厉些。灵昭一向对身边这些小辈们不大看好,虽然她时常嘱咐他们要勤加修炼,但这些崽子们一直并不太把她这个祖奶奶的话听在耳朵里,导致灵昭现在很担心他们会在荒芜尊座磅礴的灵息下直接见了阎王。
灵昭咳嗽了两声,一拂袖,临空招过大大小小十二朵长生花,围着她与荒芜尊座圈出一个圈来,登时结花成阵,一道无形的小小光幕将她与荒芜笼罩起来,立时便将他们二人与外界隔开了,里面的影像与气息一丝也传不到外面去,可里面的人对外面的一切皆可洞烛无疑,譬如灵昭现在就能看见外面的孩子们咋咋唬唬地围着光幕看来看去,很是丢了一番她们须臾灵谷的脸面,也能看到雁寒气哼哼地拂袖走了。
“十二点术?”荒芜尊座见此,又打量了灵昭一眼。
这十二点术倒不是什么艰涩的重法,只不过很有些年头了,说起来是他年轻时候惯用的术法,如今早已鲜为人知,未曾想到今日能见到一个不过七千来岁的小女孩使出来,荒芜尊座有些讶异。
但讶异这种情绪是不痛不痒的,一个遗族会使一些古老的法术倒也并非是太稀奇的事,最多让荒芜尊座有些怀旧就是了,重要的是今日这平平淡淡的一幕在许多年后一直浮现在荒芜尊座的眼前,他总能想到当时灵昭的样子,看上去那样文静和秀丽,明明只活了七千年,可是眼中却似乎有些看淡一切的了悟,且有种油尽灯枯的衰败感,明明她弯着眼睛笑的模样看上去一派天真,但是那种衰败感就是挥之不去。
那时候他想,短短的七千年,能够发生些什么呢?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光景而已,与他万万年的寿数相比更加派不上什么用场,但那少女的眼神分明是大风大浪后的沉寂,仿佛死也活也,于她并无什么分别。
此后荒芜一直很费解,当时灵昭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他的,那样云淡风轻,仿佛他们真的就只是第一次见面而已,那些沉重到令人喘不过气的过往,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荒芜想,如果那个时候他已经认出她,他能做到和她一样淡然处之吗?这个问题他琢磨了许久,最终觉得未必。
但就当时来说,荒芜尊座的内心是没有那么多想法的,他当时只觉得须臾谷这个地方很偏僻,方才那个胆敢跟他动手的青年颇有几分胆色,以及眼前这个会使上古法术的少女有那么一点见识。
他正默默一一点评着,却听到那半坐在巨大的长生花上的少女对他淡笑着说:“下仙得见尊座乃三生之幸,论理应当行参拜礼,奈何下仙患有腿疾,还望尊座见谅。”
这一番话说得进退有度,且措辞极为考究,灵昭对自己很满意。
实际上在说这句话之前,灵昭很是进行了一番思索,首个考虑的便是该如何自称这个问题。依她当年对荒芜的了解,这位尊座虽然很讲法度,却并不是那么在意礼数,且尤其不爱与小辈们计较,因此在他面前托大自称一个“我”,应当不至于令他动怒。但灵昭大约是因为睡了七个月且刚刚吸纳过魂魄的缘故,此刻只觉得灵台清明,脑子转得格外的快,她想,照如今这情形来看,荒芜尊座是没认出她来,那她现在既然是“第一次”参见他,势必要有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才好,如此一来,自称“我”便显得无礼且不够诚惶诚恐。灵昭清明的灵台更加清明了一些,终是决定自称一个“下仙”,虽则须臾灵族并不能算是仙,但好歹也属于灵之一族,如此自称也不算太逾矩。
灵昭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再争气不过、再聪明不过,但若是当年的北海龙三太子玺惠小龙王知道她这一番心思的话,势必会如此点评:此句眼唯在“腿疾”二字也,自称之类大可略去,灵昭你他妈到底会不会抓重点???
作者有话要说:您的好友玺惠小龙王已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