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天子耳目【捉虫】

一卦成凰 明玖月 4891 字 2024-04-21

细细揣摩她的意思,王芮不确定的扭过头,见她气定神闲的从容微笑,目光不闪不必,心里大致便有了底。

眼瞅青石板路马上要到尽头,一个宫娥忽然急匆匆的赶了来:“娘娘,贵妃娘娘!”

眉梢微扬,王芮顿住脚步,凝眸打量她一会儿:“你是我承香殿的宫人?”

跑到近前上气不接下气的行了礼,宫娥慌张的神色略缓:“回娘娘的话,奴婢是承香殿的洒扫宫女,是锦书姑姑遣奴婢来的,她说……”

警惕的环顾四周,她略微迟疑一瞬,倾身上前,附到贵妃耳边低声说了些话。

长安扬起一边眉毛,果然看到王芮倏忽变色,寻个借口告了罪,不等她再客气两句,便被鬼追着一样,仓促离去。

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她回身紧走两步,赶上了在前引路的小顺子:“顺公公。”

“陆姑娘不必客气,”小顺子温和的笑笑:“可是有些累了?如此,烦请稍候,奴婢去找个小轿来。”

“没,”长安摆手失笑:“我没那么娇贵,只是想问……”

快速扫了眼四周,她压低声音:“王贵妃,她是不是素来很沉稳?”

——原来好奇这个。

背后议论主子虽然不对,但那几位娘娘的性子大家全了解,不是什么秘密,更何况这位陆姑娘百八十年进宫一回,这次离开还不知能不能再见,因此小顺子十分爽快,干脆的卖人情道:“贵妃娘娘一向稳重,凡事都有成算。她心中有大主意,便是陛下也常过问她的意思,与其他娘娘很是不同。”

“哦?”长安惊讶,脱口而出:“陛下问她什么?”

小顺子微微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答:“贵妃娘娘虽非大族嫡女,父亲却也极有才华,只可惜病逝太早,不然……”略微一顿,续道:“娘娘乃是独女,并无兄弟,听说王大人自小便把她当男儿养,文韬武略,君子六艺,不说精通,却也有些造诣。”

“竟是如此……”

纠结着眉头用力按住太阳穴,长安只觉脑中纷乱,面前的一切似都蒙着层纱,仿佛隔雾看花,瞧不分明。

另一边。

步履匆忙的一路回返,直到迈入承香殿,王芮的神色才渐渐缓和。

拥满花树的院子里,掌事大宫女锦书正等在石桌旁,其他人则被打发得远远的,连个影子也看不到。

“娘娘,”眼瞅贵妃鬓发散乱,她疾步上前,服侍着主子在铺有软垫的石墩上歇下:“只是个平民而已,您若好奇她身份,直言相询就是,缘何还费心做这出戏?”

不慌不忙的整理好仪容,王芮平了平气,才悠悠道:“本宫想听听她对太子的‘诊断’。”

假若单独询问,陆长安为了应付她,定会花言巧语的说些好话;只有当着小顺子这陛下耳目的面,她才会有所顾忌,如此,为了前后一致不穿帮,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编瞎话来哄骗自己。

那小丫头,貌似温良恭顺,实际却胆大得很。想听她的真话,须得用些非常之法。

锦书一愣:“您是说……”

“我们那位陛下,耳根子软,凡事必要十全十美才好。即便太子如今无有大错,若这陆长安去说了些不妥的,也难保他不会动摇。”

锦书不敢如她般妄议,只含蓄道:“这些术士全都见风使舵,想必也不敢言那不敬之语,娘娘怕是多虑了。”

“不一样,她姓陆啊……”

慢吞吞的喝了杯茶,见她总算缓过气来,锦书方才问:“可您刚刚借口宫中有事离开,顺公公也听着呢,假若陛下问起……”

“御前伺候的,向来晓得什么该提,什么不该提。那小顺子一贯谨小慎微,从不多话,且放宽心,无需忧虑。”

见她如此笃定,锦书便也不再多言。片晌后,她笑着恭喜:“如此,娘娘也该放心,日后等着享福便是了。”

“享福?”王芮没什么喜意的扯扯嘴角:“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一味指望着别人,总归不能安稳。”

“殿下贯是孝顺,奴婢瞧着,那贤王侍奉赵淑妃也不过如此了。”

锦书给她续了茶,又冲远处打个手势,命婢女端些瓜果来:“只管让那小猫小狗去折腾,我们殿下名正言顺,您便等着以后去做皇太后吧。”

“皇太后?”王芮轻嗤:“就殿下那软弱的性子?”

锦书被她吓了一跳:“娘娘,慎言!”

王芮摇摇头,神情平和的站起身,锦书立时扶住她胳膊,两个人在小院中随意的闲逛。

“锦书,你什么都好,可惜就是太本分了。”

主仆二人相伴逾十年,从先皇后宫中不得宠的低阶妃嫔,一路走到今日的贵妃娘娘、太子养母,锦书可谓是她最信任的人,便连亲族养子都要差上一筹。

转眸见她作恭听状,王芮缓缓道:“眼前的小利不算什么,你要学着把目光放长。走一步看一步是普通人,走一步看三步是聪明人,走一步看十步可为智者,而我们——”

眺望天际悠远的云彩,她淡淡一笑,“母子没有隔夜的仇,便是贤王再混账,赵淑妃到底与他血脉相连,顶多也就冷着些,血缘是剪不断的。”

锦书明了她的意思,下意识反驳:“可是……”

“本宫都懂。”王芮平静的打断她:“殿下念旧情,重孝道,即便并非亲生,也定不会苛待于我——可把未来交到别人手里,终归失了先机。”

疑惑的眨眨眼,锦书觉得脑子有点懵。娘娘说的倒是没错,可……哪个太后不是这样过来的?

“太子乃皇后所出,皇后姓李,他外家姓李,而我却姓王,日后就算他登得大位,我也只是个空壳太后而已,一样要看人脸色过活,只是主宰命运的从陛下变成养子罢了。”

不等锦书开口,她继续道:“而且,你忘记李皇后是怎么死的了吗?”

心平气和的看着她猛然僵硬的惊悚脸孔,王芮面无波澜:“彼时,陛下不顾满朝反对,坚持纳我入后宫,仅仅两年便为贵妃。皇后认定我狐媚祸主,不顾众人劝阻,刚生产完便拖着虚弱的身体于承香殿前跪求一夜,逼迫陛下赐我一死……”

“娘娘不要说了!”

受不住的尖声打断她,锦书心虚的四处张望,脸都吓白了:“殿下、殿下就在侧厢,娘娘您慎言!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天长日久的,没人会记得!”

——怎么可能?

王芮摇摇头,忆起那段过往,难得也有些唏嘘。

其实,她从来没想那样的。

为了调和后妃间的矛盾,也为了让其他嫔妃不再看轻她,陛下深思后,竟以皇后身体虚弱为由,打算将小皇子抱来让她代为抚养。皇后乃名将李茂的老来女,性情刚烈,怎会忍受这种侮辱?自古只有抱来后妃的孩子给皇后养,若她应下此事,开这先河,就是把自己的脸面往地上丢,滑天下之大稽!

夫妻多年,皇上自也了解她性格,是故并没马上下旨,而是想要创造个合适的时机再提。哪知有人把消息漏了出去,李皇后提前知晓,本就在殿外跪了一夜的身体愈加虚弱,气怒攻心下,呕出好几口血,过不几日,居然就一命归西。

李茂乃大梁老将,戍边守关几十载,高宗在时便得重用,明德帝登基后,手上没有能耐的武将,更加倚重于他。李皇后最终落得如此,为了安抚岳父,他又是加官进爵又是请人叙话,本来李茂该将手上的虎符上交,如此也不了了之,到现在都没收回。

大梁共有三块虎符,分别在明德帝、镇南王府和李茂手中,那散落的两块一直是皇上的心病,可惜他资质实在平庸,到现在也没归拢好应得的权力。

皇后病逝后,其长子,也就是前太子由陛下亲自教导,小皇子则理所当然由位份最高的贵妃来抚养。兜兜转转回到最初想要的结局,王芮只觉可笑,却也没有故意怠慢——毕竟,她这辈子是不可能有自己孩子的。

只是,没想到,那位天资过人的前太子竟会染上时疫,结果储君之位就意外扣到了毫无防备的萧鸿元身上……

而她,也是那时才动了心思,重新活络起来。

不为帝位,却为自己。

“娘娘,”锦书犹疑的问话猛地拉回她思绪:“其实这段时间,一直有人企图在殿下跟前散播谣言,挑拨您二人的母子关系,只是奴婢瞧您劳累得犯了头疼旧疾,所以擅自压了下来……”

“散播谣言?”

似笑非笑的扔开手中花儿,王芮毫不惊诧:“是有人想去告诉他当年的真相吧?”

为了稳定母子关系,她与陛下强横处决了昔时的所有宫人,便是有些漏了网,也绝不敢再提这陈年旧事,是以萧鸿元从不知道亲生母后的真正死因,只晓得她病逝而已。

——可纵使迷雾再多,拨云见日,真相也迟早有一天会显露人前。

“此事本宫早有定夺,你且先防着那些小人,待到合适时机,我会亲口告诉殿下。”

“嗯……什么?”

震惊的瞪大眼,锦书下意识阻拦:“娘娘,您三思啊!若是如此,您们的母子情分说不定就到头了!”

王芮眉目冷清,不为所动:“日后他若顺利即位,早晚也会知道这事。与其从别人口中听说真相,还不如本宫自己来讲。”

顿了顿,她续道:“他现在虽是太子,位置却还不稳,仍需仰仗本宫,即便真恨不得我死也无法立刻动手,如此,便有时间去消化仇恨,捡起往昔之温情;但若等他即位,到时本宫于他毫无辖制,恐怕就真是黔驴技穷,只能任人摆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