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丘

缥缈·阎浮卷 白姬绾 4630 字 2024-04-21

今年的春分,是一千年一次的狐族聚会的日子。这一次聚会轮到九尾纯狐氏——也就是胡十三郎一族——做东道主,地点自然是在翠华山。

从去年夏天开始,纯狐氏一族就在准备这场聚会,它们在翠华山里修缮住宅,酿造美酒,储备食物,以招待远道而来的同类。从去年冬天开始,就有狐狸陆续从四海八方赶来,入住翠华山中,等待狐会开始。

老狐王年纪老迈,身体也不好了,很多事情力不从心,去年它把一直在外漂荡游历的二儿子胡辰召回了翠华山帮着打理这场狐会。

老狐王子女众多,但说起子女来,它却十分忧愁。大女儿去海外的扶桑国了,一去多年没有消息,不知生死。二儿子胡辰四处游荡,常年不回家。三女儿出嫁了。

老狐王一开始想把狐王之位传给大女儿或二儿子,自己去颐养天年,不问世事,可是这两个都不像是能肩负起一族责任的样子,还常年不见踪迹,这使得老狐王万分忧愁。

再看围绕在膝下的儿女,四儿子胡栗虽然聪明勇敢,一心想当狐王,但它却勇武有余,宽仁不足,并且有着不切实际的勃勃野心,一心想让纯狐氏统领整个青丘狐族,甚至称霸妖界。把狐族交到栗手上,老狐王是一万个不放心,死都不能闭眼的。

再往后看,从老五到老十二,都资质平平,糊里糊涂,更不适合当狐王了。唯有一个胡十三郎,比较像老狐王年轻时的样子,伶俐聪慧,善良宽厚,与千妖百鬼都能很好地相处,稍加培养会是一个好狐王。可是,胡十三郎年纪太小了,还需要很长时间来成长。

当狐王是一件很累的事情,而且会失去一生的自由,其中的苦闷忧愁,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老狐王就是因为当上了狐王,才变得多愁善感,甚至抑郁。从私心来说,老狐王舍不得十三郎当狐王。所以,老狐王打定主意,这次借着狐会让二儿子胡辰回来,然后就在狐会上,把纯狐氏一族交给它。

谁知,老狐王的计划完全落空了。

胡辰奉命回来了,但却惨死在翠华山中。并且,引发了一场狐族跟江城观的道士互相杀戮的惨祸。

起因是这样的。

胡辰有一个好朋友,是江城观的道士,叫孙守志。这孙守志其实是一只狌狌(3),当年在山林里被江城观的掌门人玄通真人所救,玄通真人见这狌狌聪灵有人性,故而收其入门下,赐行守字辈,名曰:守志。

这孙守志在江城观里学道修行,倒也颇为诚心,一熬就是一甲子(4)。它的师父玄通真人早已过世,守字辈的师兄弟也去世得差不多了,活着的守字辈除了它,就只剩江城观里的掌门人和几个执事了。孙守志虽然没任什么职务,但也算是辈分高,江城观里的三都五主(5)见到它都要叫一声师叔或师叔祖。

胡辰接到老狐王叫它回家的消息时,正和孙守志在洛阳游玩,孙守志听说是千年一次的狐会,十分好奇,反正闲来无事,就想去看看。

胡辰欣然同意,带着孙守志一起回翠华山了。

孙守志在翠华山住了一阵子,倒也没什么事。直到有一天,胡辰惨死在房间里,而孙守志拿着刀在现场,顿时就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胡辰死状凄惨,除了头部,它所有的骨头都被剔掉了,只剩了一滩血迹斑斑的皮肉。

老狐王一见到二儿子的尸体,当场就背过气去,它醒来之后,老泪横流,心力交瘁,自此一病不起,再也没法下床主事了。

狐狸们认为是孙守志杀了胡辰,把它扣押了,要它偿命。孙守志百般喊冤叫屈,却没法自证,它逃不出翠华山,又担心狐狸们杀它,只好偷偷地买通一只野狐送信回江城观,让道士们来救它。

江城观里的道士们得到消息,急忙跑来翠华山救孙守志,人多狐杂的,就起了冲突,打杀了起来。

而这时候,道士们中间突然冒出了一个传言,说是以狐妖之骨泡酒,饮之可以延年益寿,增进修为。狐妖的法力越强大,狐骨酒的功效就越好。

一时之间,不止江城观,各大道观的道士,以及降妖伏魔的江湖术士都开始猎狐了。

狐狸与人类,开始了一场持续了半年的厮杀。

注释:(1)累丝:又名花丝,花作,是我国古代的金工传统工艺,起源于春秋战国的金银错。

(2)玉玺映月:牡丹的品种名。

(3)狌狌:《山海经》里的异兽,形似长毛猿猴,有一对白耳,尾巴有分叉,能匍匐,也能直立行走。传说,狌狌通晓过去的事情,但是却无法知道未来的事情。

(4)一甲子:六十年。

(5)三都五主:道观里面的管理体系,三都指都管、都讲、都厨;五主是指堂主、殿主、经主、化主、静主。其下,还有十八头。

烈日炎炎,火伞如荼。

西市,缥缈阁。

元曜和离奴吵了半天架,此时正怄气不理对方。他们吵架的原因是早上元曜去崇化坊给郑国公夫人送她定下的一对累丝(1)金凤珍珠钗,顺路在路边小摊上买了一些杏。

回到缥缈阁之后,元曜在水井边把杏洗了,用荷叶琥珀盘盛着,放在里间的青玉案上。他本想着白姬睡醒了,下来可以吃,可是离奴看见了,忍不住吃了一个。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谁想到那些杏看上去黄澄澄的,好似熟透了,实际上却十分酸涩。

离奴一吃之下,嗷地叫了一声,几乎酸掉猫牙。

离奴捧着腮帮子把小书生骂了个狗血淋头,数落他眼瞎不会买东西,小书生默不作声,只当耳边是猫叫。本来这事也就完了,但离奴看外面烈日如火,又借口牙疼使唤小书生去集市买鱼。

元曜也不愿意顶着烈日出门,更何况最近生意还可以,他还有些账目要对数,没空出去。

元曜推脱之下,小黑猫不依不饶,两人就吵了起来,然后陷入了冷战。

正当元曜埋头记账,小黑猫闷头生气时,一个红袍少年快步走进了缥缈阁。

少年美皙如玉,眉目似画,他身穿一袭红缇袍,足踏乌皂靴,腰系白玉鎏金带,身姿如轻云出岫般潇洒,顾盼间眉目风流,一笑倾城。

元曜、离奴都看呆了。

红袍少年笑道:“元公子,臭黑猫,白姬在不在?”

元曜、离奴望着红袍少年,都没反应过来。

元曜首先反应过来,一拍脑袋,道:“啊,十三郎!你变成人形来缥缈阁,还真是少见,小生一时都没认出来。”

黑猫一愣,骂道:“臭狐狸,好端端的,你变成人作什么怪?”

胡十三郎倏然变回了一只小红狐狸,揉脸道:“长安城里道士多,为避人耳目,某不得已而为之。”

元曜心中奇怪,道:“十三郎,平时你进城来缥缈阁也没这么警惕,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胡十三郎神色一黯,正要回答。

离奴却一龇猫牙,道:“臭狐狸,爷一看见你这张狐脸就心烦,趁着爷还没动手,快滚出缥缈阁,回你的翠华山去!”

元曜道:“离奴老弟,十三郎上门是客,咱们是开店做生意的,你怎么能撵客?”

小狐狸忍住怒气,道:“某是来找白姬的,与你这臭黑猫不相干。”

黑猫炸毛,道:“反了你们了,一个一个的都跟爷做对,这日子没法过了!”

元曜正要劝离奴,一个慵懒的女声从里间传来,道:“一大早就热得要命,睡都睡不着,我的寒玉床放哪儿去了?咦,谁买的杏?哎呦,好酸,牙都酸掉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胡十三郎听见这声音,急忙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奔向里间。

“白姬!某有事想拜托您——”

离奴一时疏忽没拦住,急忙也跟了进去。

元曜担心出事,也急忙跟了进去。

里间,青玉案边,白姬正懒洋洋地斜坐着,她穿着一袭落花流水的素白裙子,挽着半透明云纹鲛绡披帛。她的墨发松松地梳作堕马髻,簪着一朵带露盛·开的玉玺映月(2),两鬓上各插着一柄蝶恋花式的吐翠金步摇。

一见小狐狸跑进来,白姬放下了手里那颗咬了一半的杏,笑道:“十三郎怎么这么早就有空来缥缈阁玩?”

小狐狸欲言又止,只安静地跪坐在白姬身边。它心绪杂乱,有太多的烦恼想要倾诉,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