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何进随手捻起一粒寇豆,放在嘴中嚼了几下,嘎嘣脆响,打破了三人之间许久的沉默:“刘宏,这么多年是我误会你了”
眺望风起云涌观星台的皇帝刘宏,摇了摇头,制止了何进即将脱口而出的道歉:“兄长,你我都是一家人,哪里来的那么多矫情。”
兄长?自从永康大乱以后,多少年不曾听过这个称呼的何进,眼眶有些湿润,抽了抽鼻子,猛灌了一碗好酒。
十二殊胜上师张让,满脸慈悲相。
远方,观星台一切归于平静,刘宏回头注视面前主动放弃一身气数的何进,欲言又止,那些话还是又憋在了肚子里:“兄长,你觉得戏先生谋划的那件事有几分胜算?”
喝完半壶黄酷酒的何进,脸色没有正常的酒晕红色,一反常态的苍白如白纸。
何进交给刘宏一物:“要是三天前,我心里连一成的底气都没有,不过阎罗前几日找过我了,亮出了他的真实身份,有他在,加上承彦先生和德公先生的相助,四成把握应该没问题了。”
刘宏平静的脸容泛起一抹忧色,接过了那块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和氏璧:“才四成,胜算低了点。”
时隔多年,何进又一次瞪了刘宏一眼:“这还嫌低,当年张良陈平萧何曹参四人联手,也不过五成的把握,这才有了后来的汉武万国来朝,光武中兴,要不然大汉王朝早被”
“咳咳”
唾沫星子四溅的何进,听到熟悉的咳嗽声,尴尬一笑,挠了挠头灌了一碗酒:“你呀就是太贪心了,那件事成与不成都无所谓了,只要辩儿能够活下来就成,其他的就别多想了。”
可中兴汉室这件事何其重要,祖宗基业四字何等的沉重,岂是说放下就放下的,刘宏蓦地握紧了手中的和氏璧,沉默不语。
那道熟悉的咳嗽声落下,三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何进面对这位害死妹妹的罪魁祸首并没有想象中的恨意,不是没有,而是不想因为自己而导致辩儿那件事出了差池,违背本心的说了一句与妹妹一样的话。
“多谢先生了。”
回头看向刘宏,毫不拖泥带水的接过了张让双手奉上的凤翅镏金镋,笑声爽朗。
“那我先走一步了。”
凤翅镏金镋贯穿心口的那一刻,也交代了一句遗言:“麻烦先生转告咸儿,这些年是为父对不起他,不原谅我也不怪他,只希望在大婚之日,能给我这个老头子坟头上倒壶好酒。”
戏志才郑重点头,深深作揖。
“请大将军赴死。”
朝廷中枢的三驾马车,太尉掌管军事,统辖太常、光禄勋、卫尉三卿,司徒掌管民政,统辖太仆、延尉、大鸿胪三卿,司空掌管四方水土功课,统辖宗正、大司农、少府三卿。
由于王祥那件把雒阳王氏家主气的吐血三升至今昏迷不醒的壮举,朝廷中枢的三驾马车毫无准备的崩塌了一架,隐隐成为凌驾于二皇子党和太子党之上第一大党的士大夫党,陷入了山崩地裂般的巨震,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原先拜在太尉杨赐门下的大小官吏惶惶不可终日的四处投放名刺,希望重新搭上一家庞然大物,躲过这次前所未有的党争祸乱,太尉杨赐都让人砍了脑袋,更何况是他们。
王祥惊世骇俗壮举的最大受益者,毫无疑问是在这次国本之争中由劣势转变为占据上风的太子,但在个人利益上御史中丞王畅笑的是最开心,一个萝卜一个坑,老萝卜没了自然需要新人顶上去。
御史中丞王畅作为独立于九卿之外的中枢重臣,又是三公之下第一彪炳权贵,与司徒袁隗司空陈蕃坐而论政共同领袖士大夫党,似乎是指日可待了。
太尉杨赐死了没多久,士大夫党几乎所有重要人物全部聚集到了司徒袁隗的府邸,因为袁家府邸看似朱漆绿瓦脊兽斗栱,一副与寻常王公府邸没什么两样的气派模样。
实际上在建造之初喜好留一手的袁家老祖宗,把这座占地极广大宅子依照小型城池的标准建造,外面的朱漆绿瓦不过是装饰罢了,其实就是一座防守严密的坚城。
最让这些簪缨权贵趋之若鹜进入袁家府邸的一个原因,在这场大战中声名鹊起的儒将张郃,率领斩杀大汉四大名将张奂的一千大戟士,入驻了袁家府邸,拱卫家主的安危。
擅长火中取栗的士大夫党,许是意气风发了太久,完全忘记了当初党锢之祸带来的切肤之痛,毫无防备之下,这才发生了太尉杨赐死于非命的惨案,给了士大夫党的权贵们当头痛击,这才拖家带口的一窝蜂涌进袁家府邸。
辛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张绣不在这里,要是知晓这么多功劳白捡一样堆在一起,肯定拉着兀突骨胡车儿这两个整天琢磨升官发财的胡人武官,来个一锅端。
反正他们三人一个无牵无挂,另外两人的宗族都在西凉,哪里会畏惧几乎得罪整个中原所有世家望族的后患。
御史中丞王畅还没真正进入三驾马车的核心,只能算是有名无份,许多由司徒袁隗太尉杨赐司空陈蕃三人敲定,涉及国祚,决定大汉王朝往哪个方向滚动的密谋,一概不知。
既定的摆在明面上的大局,二皇子刘协在黄巾之乱中斩杀太子,回到雒阳皇帝刘宏暴毙,临危受命登临皇位,早就面目全非。
甭说是斩杀太子了,现在的二皇子刘协连只丧家犬都不如,一退再退,那一帮子残兵败将若不是还有仅剩的大汉四大名将皇甫规独木支撑,稷下名士刘晔力挽狂澜,哪里还能苟延残喘到现在。
袁家府邸的后院有一处名为无风的湖心小亭,取自‘家事国事天下,事事至此无风也无雨’,过去只有袁隗杨赐陈蕃三人有资格来此煮酒论道,顶多再加上袁家首席供奉剑道名宿吴神荼,四人而已。
每逢岁末或者共商国事,但这个国事并非是大汉的国事,而是世家望族的国事,御史中丞王畅脸上云淡风轻的满不在乎,其实心里比谁都在意。
盘膝坐在雕螭玉案前的御史中丞王畅,志得意满的揭开一般小望族使用的铜制博山炉,放入一块沉檀龙脑中最是下乘的樟脑,笑意渐浓。
这才是真正权倾天下权臣该有的气度。
此次共商国事过后,这只连一金都卖不到只值区区几千五铢钱的博山炉和未烧完的樟脑,怕是卖出个百金的价格,那些世家望族豪商巨贾依旧会争的头破血流。
听说已经有世家望族在挂卖自己当初酒后的大作了,就连自己年轻时作的一首狗屁不通打油诗,都卖出了十金的价格,看来回家以后要多写几副了。
御史中丞王畅若无其事的扫了一眼宝剑闭眼的当今天下剑林佼佼者吴神荼,若有所思,看来自己的底蕴还是不行,放在过去家里的那位首席供奉还算熨帖,现在着实不够分量了:“袁司徒陈司空,现在雒阳的局势对于我们来说很是不利,本官也就不拐弯抹角,有话直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