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和嘴角扯了扯。
刚过完四十寿辰的郭永,两鬓斑白,这个年岁的官吏除非是少白头,多数还是头发乌黑的,只有到了六十耳顺之年才会面带暮气。
郭永见到本应该成为一家人的蔡和,迅速闭上眼睛又很快睁开,脸容愠色极大的拂袖而去。
放在过去,这个出身于小望族的郭永摆脸色给自己看,蔡和表面上依旧会是面带笑意,这是高位者对于低位者的蔑视。
现在嘛不得不陪着笑脸走过去,拉住了郭永的袖口,不卑不亢,想了想,换成了低三下四的态度:“亲家……”
亲家二字不说还好,听闻这两个极为刺耳的字,郭永再也压不住心里的火气,勃然大怒:“住口!自从孚儿郁郁而死那天开始,我郭永已经你这个老匹夫势不两立。”
西壁垒大战开启,本就不怎么同意这桩亲事的蔡和,担忧郭永的敏感身份影响自己在二皇子党的地位,不顾女儿的苦苦哀求,狠心否决了这件事。
半年后,久染风寒卧病不起的女儿,病死在床榻上。
仅仅相隔三天,半年来思念成疾的郭孚,郁郁而终。
蔡家和郭家本应成为姻亲之好,因为这件事变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世仇。
损失大了的按理说应该是郭家,过来巴结的也应该是郭家,怎么现在反过来了?一些嗅觉敏锐的庙堂文臣,开始思虑其中的深意,难不成?
“报——”风尘仆仆的驿卒,拿着一封染血的布卷,奋力抽动战马冲了过来。
“捷报——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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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术一道并不是说越诡诈发挥出的作用就越好,因人而异,因势利导。
就以这次进攻郡城怀县来说,简简单单的一条诱敌深入,诱杀了戎马一生沙场经验丰富到知无不尽的大汉四大名将。
利用刘备仁义的弱点,区区数百黄巾贼调离了足以破局的两千鬼方铁骑。
张郃因人而异的战术修养,能够以小见大,难怪汝南袁氏招揽了如此多的青年将领,沮授独独对贫寒出身的张郃视作股肱。
没了大汉四大名将张奂的威名,没了刘备的两千鬼方铁骑,十万袁家军一路势如破竹,杀到了北邙山。
儒将张郃出身寒门,尤其珍视兵书典籍,上了战场从来不会携带一本书籍,此时,却把省吃俭用小半年才买来的一本《春秋》放在掌心。
不看,只是紧紧握着。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何以静心唯有春秋。
张郃数次面临生死存亡,只要握着春秋,每次都能保持一种可怕的冷静,现在却失灵了:“先生,那里就是雒阳?”
沮授的心神完全被那个小黑点所吸引,深吸了好几口气,拍剑大笑。
“没错,那里就是雒阳!”
大汉四大名将从边塞数以百计的将种子弟六郡良家子脱颖而出,过人的谋略必不可少,弓马是否娴熟也极为重要,边疆战场上的刀剑可不长眼,不会因为你是某个顶尖世家的嫡系子弟还是近支皇室宗亲子弟,自动退让。
四大名将之首的霸典将军,在沙场在江湖都是独占鳌头的名宿,还曾与武帝童渊争夺过枪甲的名头,拥有沙场万人敌和江湖大宗师的双重风光无限。
战死的段颎那层雒阳守门人的身份,足以说明一切,若不是因为段颎曾经上过武曲榜无法脚踩两评,评点天下十大高手的列仙评,前五一定有段颎的一席之位。
皇甫规武学成就比不上两人,沙场冲阵能力不见得比两人逊色多少,江湖过招和沙场作战有着极大的天差地别。
唯独这个张奂只能算的上是弓马娴熟,泯然于寻常六郡良家子之间,他也更符合读书人心目中名将的形象,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戎马大半辈子除了几次不得已的大战,张奂腰间的那口环首刀鲜有见血的机会。
江湖新一代俊彦喜欢踩着老辈名宿的肩膀,一跃天下知,沙场上的武将同样也可以借着老辈功勋武将的名望,成为闻名天下的名将。
被一杆青色长枪挑在半空的张奂,没有临死反扑,也没有大骂奸佞,心底有的只是感慨良多。
当年自己也是这般踩着一员又一员胡人名将的尸体,一步一步从军中并没有官身的校尉,成长为军方大佬的,临了没想到应了佛家因果一说。
五年前,带着几个小孙儿去白马寺的佛诞大会凑热闹,偶遇了莲池大师,说是偶遇其实也是必然,白马寺的熟香客都知道,每逢热闹的佛诞莲池大师都会在寺庙山道口支个摊子,为所有心有郁结的善男信女解签。
张奂当年因为相助白马寺解了一场兵祸,有幸与当时还年轻的莲池大师成了茶友,那一次,莲池大师有生以来第一次强行要帮别人解签,告诫张奂五年内不可离开京畿,否则将会涉及一桩因果。
一言成鉴。
张奂按理说要么应该回忆躺在藤椅上含饴弄孙,要么回忆少年青葱时与妻子红叶传情,想的却是一间不起眼的小酒铺。
十几年前,镇守西北边陲的凉州三明同时接到了朝廷的诏书,卸甲还朝。
三人难以割舍大漠孤烟,难以忘怀骑着高头大马驰骋在万里草原,但朝廷有令再怎么不舍也得离开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第二故土。
没有万人空巷的欢送和无箪食壶浆的惜别,三人并没告诉麾下任何一员将领,只带了几名亲卫相约去了一间毫不起眼的小酒铺。
那时的三人标准的一副沙场武将脾性,没有后来在庙堂那口大染缸里染出的弯弯绕绕,沉默喝完几瓮黄酷酒,话多了起来。
段颎哈哈大笑着说自己要做天下最有钱的人,好让那些为大汉王朝守国门战死的士卒遗孀们过上应该有的好日子,后来段颎不顾好友张奂皇甫规的劝阻,整个军界感慨权利真是蚀骨毒药,背负所有袍泽旧友的唾骂,成为了宦党的一条恶犬。
皇甫规家世算是三人中最好了,整个边塞无人能出其右,世家望族的通病自然是免不了俗,瞧不上眼那些死了一茬又会有另一茬的泥腿子士卒,权利对于他来说唾手可得。
只想着能为宗族多培养几名顶梁柱,如果有扛鼎大才那就更好了,还真让他培养出了一名扛鼎大才,一门三军国的皇甫嵩,边塞功勋名将里也就镇北将军公孙瓒能与他一较高下,其余所有人通通略逊一筹。
张奂嘛,家世也不错,也没段颎那么愚蠢的心思,只想着临了别像个自己厌恶的酸腐老儒那般,吊着药罐子病死在床榻上,最好是还能像尚能饭否的老将廉颇,牙齿都快掉光了,依旧气势十足的驰骋疆场,马革裹尸。
临了,张奂确实完成了自己的遗愿,马革裹尸,只不过微不足道的就像鏖战时的步卒,一片又一片的倒在沙场上,有的连敌人的衣角还没触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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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壁垒大战的局势走向,上至三公九卿这些权贵大臣,下到皇城根稍微有些见地的市井百姓,整天是热火朝天的坐在酒楼酒馆不起眼小酒铺里唾沫星子四溅,就连一些掺水很是严重的黑心酒铺,那也是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欠奉。
荆州人士蔡和出身于荆州数一数二的大望族,在荆州那是说一不二的顶尖权贵,还曾组织过荆州乡党,庙堂混的风生水起。
现在的日子可就要难熬的多了,京畿庙堂的所有乡党朋党全部被取缔,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加入太子党,一个是效忠二皇子。
实力不弱的荆州乡党首当其冲,蔡和见风使舵的本事非比寻常,否则也不可能成为荆州乡党的领头羊。
西壁垒大战前二皇子手握六十万重兵,太子赶往前线的东征军寥寥不到十万人,在底层抢饭吃的小吏也知道作何选择,况且是公门修行多年的蔡和,顺理成章成为了二皇子党的股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