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节:欧罗拉的噩梦(四)

贤者与少女 Roy1048 6301 字 2024-04-21

这是场势均力敌的血战。

经验丰富的大剑士们在海米尔宁的率领之下,艰难地推进着。

不被理解,不被支持,被人在背后唾骂为“屠夫”。

但仍旧继续往前。

“去直面她,去询问,去明白这一切,去改变这一切,去阻止这一切。”

盔甲变形了。

皮革上面的甲片扭曲,铆钉飞掉,当它破得不能再破无法提供防护时,他们除下了它。

内衬的棉甲沾满了汗臭和鲜血,在被撕咬过几次以后以25层亚麻压缩缝制的它也开始破烂。最后也被丢掉。

伤痕累累的盾牌,头盔,几乎所有的防具都是修了又修,而身体的伤口也是用绷带缠了又缠。

逃难的人们留下了很多带不走的物资,这给他们提供了相当大的便利。然而即便如此,在终于到达了南方那座被火烧烂的城镇附近,在终于跨过了那座山头瞧见了远方这座已经毁灭的名为帕尔尼拉的小城时。

他们仍旧精疲力竭。

人数仅剩两百有余,从一开始衣甲鲜亮的骑士,变成了连代步的马匹都几乎死净,比起民兵还要凄惨伤痕累累仿佛是刚从哪里逃离的败兵。

“后悔吗?”海米尔宁回过头对着骑士们询问道。

“只要你认为是正确的,我们都会一直追随下去。”开口回答的那个声音无比耳熟,当海米尔宁回过头看时,独臂的盖多以左手拄着大剑对着他开口。

因为埋葬利卡多而错过了这一切的他,当海米尔宁在帝国境内开始寻找有志之士一起进行这场不光彩的战争时,毫不犹豫地回归了。

同样如此的还有前代的团长,尽管因为身体因素无法上场,凭借帝国境内仍旧保存的人脉,他还是设法给他们找到了很多补给物资。

“走吧。”骑士们开口说道:“团长。”

“嗯,走吧。”海米尔宁如是说着,将手中的大剑收回到了背后的半鞘之中。

一阵风从远方吹来,天空之中云卷云舒,蔚蓝的天际线在阳光下白得透亮。他们最后看了一眼这美妙的景象,仿佛害怕之后再也感受不到这一切一般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努力感受着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咔——轰——!!”然后下一秒钟忽然有雷鸣般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城市的废墟之中魔法的光辉闪现,然后有什么东西以比光还要快的速度朝着天空之中射出。

“嘭!!!轰————!!”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把云层开了一个洞,狂乱的气流吹过来让在这个距离的大剑士们都不得不捂住自己的脸庞。

衣角与脏兮兮的头发乱舞,但在狂乱的风声之中,他们听到了一声响彻方圆十里之类的巨大吼声。

紧接着。

所有人都看到了。

穿透了四散的云层,带着烟气,身躯庞大的白龙。

坠落的画面。

“嘭!!!”

那一日,南方的大地在颤动。

魔法的光辉和爆炸声在城邦的废墟之中交替出现,一路赶来的大剑士们全都面面相视。

这是远超人类认知水平的战斗,他们诚然是挥剑格斗的个中好手,可区区人类的力量在这种情况下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连龙都被击坠了。

“”

“这可真是不妙。”盖多面无表情地开口:“没想到随我一起踏上通往地狱的单行道的,都是这一群浑身汗臭味两个月没洗澡的臭男人。”

“盖多你刚刚是不是。”

“对,我开了个玩笑。”他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对着众人耸了耸肩。

“噗——噗哈哈哈哈——”浑身脏兮兮的骑士们毫无姿态地捧腹大笑。

“这可真冷,玩笑这方面,你始终是比不上利卡多啊。”海米尔宁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但我打得过他就行了。”盖多耸了耸肩。

“要是那家伙还在的话,他会怎么讲呢。”

“大概说不出什么好话,只会不正经地胡乱吹嘘一些东西吧。”

“连死都死得一点都不正经,明明因为痨病虚弱得不行还非要逞强。”

“但就好像你说的那样。”

“虽然是一群浑身脏兮兮满是汗臭和血迹,两个月没洗澡的臭男人。”海米尔宁回过了头:“但我很庆幸陪伴在我的身边的是你们。”

“随我一同踏上这条不归路吧。”

“我的朋友们。”

“克莱默尔——”他说。

“出鞘。”

“锵——!!”回应的是整齐如一的剑鸣之声。

1343年的最后几个月里,短短3年之前还被誉为“继拉曼帝国灭亡以来最伟大帝国”的帕德罗西。

陷入了生死存亡的飘摇之际。

帝国人不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一切到底是如何落到今天这种地步的——就仿佛昨天他们还在享受着世界第一伟大国家的强盛。接着帝国开始对苏奥米尔开战,人们欢呼,然后一眨眼苏奥米尔人和帝国拼了个势均力敌。再一眨眼,整个世道就都乱了。

优渥的生活不再,物资紧缺人心不古,原本自诩善良热情的帕德罗西人一个一个都变得自私吝啬起来。

原因到底是出在哪里?他们想不明白。

若是时间流逝,到一两百年之后以后世的史学家相对客观的角度来评判的话,十有八九会归结为“以战争和征服来维持繁荣的国家必然会落得的下场”。

但此时身处其中的帕德罗西市民们是注意不到这一点的。即便有少数人意识到,也会因为关系到自己而选择曲解,选择视而不见。

群体的力量就是如此伟大,当相信某一错误的人多了,错的事情也能变成对的事情。

远在千年之前的拉曼帝国时期上位者就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

早年拉曼军团当中有一条军规名为“十抽一”,如字面上所展示的一般,这是将违背军规的士兵分成十人一组,由抽签的方式决定其中一人将要被另外九人打死。

这种群体处决战友的行为一方面分散了罪恶感另一方面也使得军纪更加凝聚——所有人都可能是被害者却也都是加害者,没有一个明确的“刽子手”或者“内务处刑官”来作为仇恨的对象。因为是亲自动手,所以士兵们没有资格来仇恨发布命令的指挥官。

大家都是“共犯”,谁也干净不了,所以为求心里过得去就夸大了被害人违逆军纪的罪行,由此正当化自己的行为。

一来二去,这种循环走起来了他们就变得愈发坚信自己的绝对正确。

如今的帕德罗西也正是陷入到这种情况,如若他们承认帝国这近一个世纪以来的方针,那“光荣伟大的征服进程”乃是导致了如今乱世的根源。那不就像是在承认了自己有罪过,承认自己美好的生活是建立在欺压其它拉曼民族的基础上。

这当然不可能,帕德罗西是当今世界上最为文明最为伟大的国家,这种错误是不可能出现的。

自然而然地,他们拒绝接受。千年传承的拉曼民族比起西海岸那些直来直去的蛮族可不同,拉曼人非常善于修辞和遮掩事实,这样的事实是不可能摆上明面接受的。

因为他们已经只剩下这个了。

紧抱着“我帕德罗西是世界第一伟大国家”的想法,不允许任何否定的声音出现,如此一来帝国会陷入混乱自然必须是某种“外在因素”。

某种具象化的原因。

某个人。

“一切都因那可憎可恶的欧罗拉的噩梦。”

“那不应当被提起的恶毒的名讳。”

“那叛徒,那私生子。”

“若非是他的存在,吾国怎会陷入这种境地。”

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地,他成了这个背黑锅的对象。

在文人墨客和帕德罗西小愤青们的口口相传之中,海米尔宁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诅咒之子。平心而论,他到底与这一连串的事情有多大关联这些人并不知晓,但是人们的想象力总是具有无穷的发挥空间。

无数的故事开始出现都将原因归咎在他的身上,南方人、苏奥米尔人和高地人越是打着海茵茨沃姆的名号唤他为英雄,帝国人就越是拼尽全力要抹黑这个形象。

但讽刺的事情也正在于此。

正因为有这些东西在推波助澜,当1343年9月的那一天,海米尔宁出现在帕米迪欧恩并亲手斩杀了教皇以后。

所有的声音都停下了,帝国人像是避瘟神一样作鸟兽散。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那些一直在声讨他的愤青与文人墨客。

毕竟历来文人墨客和抗议游行的民众多是躲在后方安全的地方摇摇小旗子呐喊的。

他们最怕的东西便是真刀真枪。

当这些人一直在高呼着的“噩梦”终于降临时,平常激昂愤慨将一切生活不满全部归咎到他许多都吹嘘要杀死这个罪魁祸首的帕德罗西市民们。

夹着尾巴逃跑了。

这反而给海米尔宁他们的行动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内忧外患的帕德罗西贵族们尽管意识到了有些什么事情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发生,但却抽不出人手来也做不到什么。

帝国是个很大的地方,非常大,此刻它切成了好几块区域各自都有各自的战争,各自都有各自的矛盾。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海米尔宁和怀抱有同样理念的人才能迅速集结起来,畅通无阻地。

展开了一场大屠杀。

“我们在做的事情,想必很难被称作正义吧。”他如是说着。

握持沾满鲜血的大剑克莱默尔的每一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并不只是因为疲惫,还是内心动摇的体现。

很难想象,这些在最恶劣的环境当中都坚定地奋战的大剑骑士们会动摇。

但这确实和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有极大不同。

正如字面上所示,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大屠杀。理想宗的信徒们不会反抗,他们不是穷凶极恶的邪教徒或者驱使的怪物,甚至在被杀死的时候都还在向着他们微笑。

尽管身体在被剑劈开以后你可以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已经不是人类,毕竟正常的人类不会在一瞬之间就切口愈合并且试图把自己被切开的部分粘合回去。但是除此之外他们血管里流着的是人类的鲜血,一言一行也全都像极了人。

宛如洁白无瑕的人偶,没有痛苦,不会悲伤,永远平静永远微笑。

“团长我们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吗?”曾经的银卫骑士团成员如今成为了教会执行部队的一名前·帕德罗西骑士对着海米尔宁发问,他们仍旧没有改掉以前习惯性的称呼方式。只是唤出这个名号的时候语气都在发颤。

银卫不是无敌的,他们不是完美无缺的人。在过去与邪教徒战斗的时候骑士们也曾有过迷茫,迟疑于自己信奉的神明是否是真实;而当作为故乡的帝国与教会决裂发起战争的时候,也有许多人纠结于帕德罗西人与教会骑士这两个身份之间,难以作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