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们即便有人开始咳嗽也强行忍着,生怕被发现了以后连这最后的归所都遗失。
海米尔宁算是幸运的,即便因为营养不足身材不够高大,他却算得上健康有活力。
腿脚能动,没有谁会想要待在那种地方。
孤儿这么多修女们实际上也不会管他们谁死谁活,丢了一两个她们也注意不到。
他跑得很快。刚刚的对抗游戏之中海米尔宁实际上没有拿出全力,因为上一次他这么做的时候科洛也发火了,觉得他抢了他的风头。
不论努力或者不努力,他都会被针对。
路上的人家开始越来越少,越过了山脚下木门紧闭的猎人小屋之后。海米尔宁踏上了上山的小路。
“哈啊——哈啊——”午饭只有清粥,晚饭没有吃却跑来爬山的海米尔宁,完全是凭借毅力在爬山。
因为低血糖的缘故他的眼睛有些冒金星,生存本能告诉他既便会被冷眼相对至少回到修道院还有口饭吃。
但他倔强地抵抗着这种想法。
能俯瞰到整座小镇的这个地方是唯一的避风港。但能够治愈人心的东西不仅仅是风景,还有这里的某个人。
上山的弯曲斜道最终止于左侧,面朝西方的后山是欣赏太阳逐渐沉入地平线另一端的绝佳位置。此刻橘黄色的光芒撒落,照亮了靠着树坐在草地上的那人洁白的连衣裙,使得她侧脸的轮廓有些模糊不清。
海米尔宁寂静无声地靠近过去。
“你来啦。”
“科洛又把错推到你身上了?”她立刻注意到了海米尔宁脏兮兮的衣物,尽管孤儿的衣服一向都白净不了,但对方却总是能从细节注意到这些。
“嗯。”海米尔宁坐在了旁边,他的情绪有些低沉,虽然见到她很高兴,但这个时间点了她还没回去,他也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要走了吗。”他开口问道。
之前他能指出对方阵型的弱点,那冷静的头脑和战术思维不应是一介孤儿所应有的。他甚至识字,这一点都是托了面前这名少女的福。
他们的相遇与这片美景关系密切,三年前的那天也是一个和今天相似的日子。
她总是白天来这里就着鸟语花香读书,而海米尔宁总是到黄昏时跑来看夕阳。
两人的时间本来是完美错开的,他们也一直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以为这片美景是自己独享。但某天海米尔宁早到了一些,而她又因为看书入迷晚归了一些,两人就此相遇。
这之后一见如故,跨越了身份,以孩子们独有的方式建立了存粹的友谊。
但镇上贵族家的小姐和贫穷的孤儿混在一起显然是容易惹事的,所以两人能交谈的地点也就只有这个人迹罕至的山顶。
她教会了他识字,分享了很多有意思的书籍给他看。甚至就连他的名字海米尔宁的尾缀“宁”意思是某人的儿子,也是她告诉他的。
自己的父亲叫做海米尔,他暗暗记住了这一点,希冀某日能够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尽管从修道院的流言来判断,即便自己能够找到只怕对方也不会承认。但他依然不肯放弃这样的希望。
与她在一起的短暂光阴是美好的。那片刻的读书时间是这座小镇这三年日子以来,迷惘又不知去处的他唯一能够翘首以盼的事情。
即便是在这样的人生当中,也具备的。
称得上是美好的事情。
但这也迎来了尽头。
她的善良并不是海米尔宁独享的,少女有伟大的愿望,希冀能够向许多许多人传导知识,让世间变成更加美好善良的地方。
“神职的考试过了,接下来我就要去进修了。”明明同龄却显得十分成熟大方的少女如是说着,转过头,用她那漂亮的眼眸直视着海米尔宁。
“嗯。”少年显得心不在焉,他无比希望这一刻的时间能够永远停住,但内心中却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太过自私。
“海米尔宁。”
“海米尔宁。”她开口,海米尔宁回过了头。
“和我一起吗?”半边脸庞被夕阳映红的少女,用比夕阳还要耀眼的笑容说道。
“和我一起去吗?”
“踏上无与伦比的冒险,去将一切传递给世人,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可我并不像你那么博学多才。”海米尔宁有些自卑。
而她又笑了。
声音清晰,像是山间的流水一样,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那你就成为我的守护骑士吧。”
这是个。
有些孩子气的约定。
当天的她或许是深思熟虑,也或许只是因为内心中的俏皮,出于某种憧憬而开口。
但不论意欲何为,这句简简单单的话语,却为少年点亮了灯塔。
“和我约定好吗?”她伸出了小指头,海米尔宁愣了许久,才迟疑着、怯弱着、终于是勾上了那只手。
言语之中是寄宿着魔力的。
对于心灵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人,一句无心的咒骂就可能导致严重的后果。
而对于处于迷惘不知何处去的人,一个孩子气的约定。
让传奇。
从此刻开始诞生。
“好。”海米尔宁原本低落的脸庞重新焕发了光芒,他绽开了笑容。
“我们约定好了。”在夕阳之下,少年勾上了少女的手。
“萨妮娅。”
这世间是有神存在的。
并非白色教会圣典所宣扬的全能全知无上唯一真神,而是自古早年间起就在人类社会当中长存的。
名为想象力的神。
不分地区,不论民族与文化。古往今来人类各族创世神话当中往往都会有“神以自身的模样造人”的说法——人乃是万物之灵长,凌驾于其它生物之上,具有优越感的一种高等存在。
即便是在后面与其它四大种族有了接触,这种说法依然有许多人坚信不疑。
神应当是具有人类外形的。不是精灵不是兽人,也不是矮人和侏儒,而是人类。
因为人类才是真正的神之子。
但这又引出了第二个问题——人类有许多个民族,高地人和拉曼人不一样,拉曼人和阿布塞拉人又不一样。那么谁的神才是真神?
所有人自然都认为自己才是正确的。他们先下了这样的结论,然后开始书写圣典与神话。一代人接着一代人,无数人类社会精英穷其一生,为了证明这一切而踏上了充满鲜血与死亡的征程。
传教这个词汇,从最初诞生开始就与征服还有战争紧密联系。
即便是号称比起原始多神教更具有优越性的白色教会,那跨越千年的历史也充斥各种死亡与内斗。
这种做法在如精灵这样不明白信仰是何物的外族看来显得荒唐而毫无意义,但人类却凭借着自己的想象力对此深信不疑。
多神教的信仰是野蛮的——白色教会的圣典如是宣言着。
讲究人牲献祭,充斥着血腥与暴力,是野蛮而残酷的原始信仰。
许多人对此深信不疑,从而在斩杀异教徒的时候更加果断。
他们全是该死的野蛮人,不皈依白色教会的信仰,就应当全部死光。
事实自然并非如此。
或许一部分与战争相关的神明确实涉及献祭,但若我们寻根溯源,去到一切还很单纯的年代里。
所谓的神明,其实不过是人类以自己想象力所创造出来的。
可以倾诉的对象罢了。
广阔无垠的天空大地与海洋难以成为交流的对象,它们显得过于庞大又残酷,人类夹在其中挣扎求生无比羸弱。因而人们渴望有一个具体的对象,一个可以沟通可以向其祈祷的角色。
一个与人类相似却掌握了天空大地与海洋的存在。
一个神明。
创世神话所讲述的东西,从事实层面来说很可能是反过来的。
神之所以具有人的形象,不是因为人是神以自身的形象创造出来,而是人以自身为范本,佐以想象力和渴求,创造出了神明。
因为有需求,所以祂们出现了。
先是司掌风调雨顺的神明,因为人们需要农业上的顺畅;而后是司掌智慧与社稷的神明,因为人们需要安居乐业社会发展。最后当司掌战争的神明出现时,人类开始以各自神的名义发起战争。
这一切在白色教会崛起之后自然都被禁止了。
神明不可能是分离的,各种司职宛如人类一般的东西是伪神才对。所谓真神必定是唯一又全知全能的。
强大的号召力和统一起来的信徒使得一神教信仰迅速崛起扩大,而在他们具有了绝对影响力的地区,过去的传统信仰这些凝聚了人们各类需求的神明故事,自然也被完全地禁止。
可人们依旧需要它们。
唯一又至高无上全知全能的真神高高在上,教会的圣典里头又宣扬赎罪理论。认为一切受苦受难都是因为本身存在罪业,需要通过祈祷来获得宽恕。
如过去那般直接祈祷期望有某种神力改变一切的做法,是可耻又愚昧的异端想法——可禁止改变不了人们依旧需要的事实,而来世的赎罪也无法将他们从今生此刻存在的困境中拯救。
所以。
英雄诞生了。
行走在人世间的英魂,不再是如过去那般掌握天地的神明,而是更加接近于人的英雄圣贤们。
出现了。
他们拥有超凡的伟力,能够做到他人所做不到的事情。
救国家社稷于危难之中。
为人民。
带来希望。
他的故事就开始于这样的背景之下。
这是一个有些平凡的故事。
不像许多其它的故事一开始就充斥着各种预言与奇迹,沿途也全都是惊心动魄的大冒险。
它所讲的是什么呢?
嗯,我想这么概括就可以了。
这只是一个与你我类似的,有些笨拙、有些迷惘、有些独特的少年,拼尽一切,全力以赴地想要找到自己生存方式的故事。
而和许多这样的故事一样,它起始于一座平静又偏远的小镇:
一座典型的。
拉曼小镇。
这里有一望无际的平原,头顶上正值夏季的天空爽朗无云。阳光下戴着草帽的农民们正在田里劳作,扛着锄头拉着耕牛四处走动,挥洒汗水。
水车磨坊发出的声响远远就能够听到。
四五岁的孩子们在房屋间的小巷窜来窜去,嘻嘻哈哈地玩着卫兵捉贼的游戏。
而稍微大一点的孩子,若没有跟随父母下田或者上山打猎。则会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模仿附近驻军骑士们的训练用木头做的剑和盾牌进行打仗游戏。
那时的他,正是这群少年之中的一人。
不是声音最大的那一个,甚至不是体格最大的那一个。站在一群人当中也显得毫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