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面如灰土,仿佛目睹死神,双膝一抖,便跪在地上,响起一片瓷碗破碎之声。
“啊!”海女这才认出阿海,当即揽着两个孩子跪下。美丽的少妇摸了摸自己丰满的胸脯,索性豁出去了,“大兄弟,请你饶了我们当家的一命,我可以跟你睡一宿。”
原来这海女天性豪放,并不忌讳男女之事,她也晓得小木怕死,只要能活命,对这种事不会忌讳。
阿海怒了,扇了海女一个耳光。
欧阳樯橹与欧阳连帆两个男孩,颇能领略形势之严峻,立时大哭起来。这一家子四口,仿佛已上了刑场。
盗墓村的后生们听到哭声,各自提了家伙要来救老大。阿海关紧了院门,再用铁棍顶死。他将匕首顶在在小木脖子上,对爬上院墙的人们高喊:“谁都不准进来。”
同时村外响起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似是千军万马包围了这小村落。小木在军阀部队里待过,知道这动静不是开玩笑的,他甚至辨认出了马克沁机关枪的射击声。
马克沁终结一切。
“八年了,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杀我?”
小木想起八年前,东三省的春天,渤海古国七层石头大墓顶上,他用唐朝的铁锥子几乎刺破阿海的心脏,才得以侥幸逃脱。
“我从来没想过杀你。”
“你可以杀我!但不要伤害女人和孩子,放他们走吧。”小木难得硬气一回,“阿海哥,盗墓村的父老乡亲,请不要为难他们。这些后生只是跟着我混口饭吃,惩罚我一个人就够了。”
他不想看到自己苦心经营的盗墓村玉石俱焚。
阿海却摇头微微一笑:“小木,我邀请你跟我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什么事儿?”
阿海眯起双眼,目光迷离地注视院墙外的群山,低声说——
“我们去挖开清朝的皇陵。”
民国十七年,公元1928年的春天。
出了洛阳南关,他来到伊水边的龙门石窟,只见气势磅礴的卢舍那大佛。卢舍那意为光明遍照。大佛脸庞圆润,头顶波形发纹,双耳下垂,高直鼻梁,眉如新月,秀目微凝,宛若慈祥的中年妇女,淡然而永恒地俯视终生。据说武则天施舍了两万贯脂粉钱暂住,命工匠按照她的容颜雕凿。
经过龙门石窟,他从伊河逆流而上,走了十里地,只见几亩撂荒的薄田,密密麻麻的砖瓦房。走过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挂着一口战国青铜大种,底下排开几十块墓志铭。
他知道,这是洛阳盗墓村。
村民们看到这位不速之客,做针线活的女人躲进屋子,娃娃们藏到水缸里头,十来个男人扛着洛阳铲出来,拦在他的面前:“什么人?”
“我是来收货的,跟你们的大首领约好了。”
他举起手中的钱袋子,男人们喜不自禁。这几年,盗墓村的生意火爆,从原本的门可罗雀到如今的门庭若市,文物贩子和古董商络绎不绝地登门求购。
来到一间不起眼的院门前,周围矗立许多崭新的宅院,哪一家都比这家强。两个男孩打闹着冲出院门,看来像是兄弟俩,已有十岁出头了。门里奔出个少妇,灰扑扑的衣服,头发挽在脑后,身材出奇地匀称诱人,烘托一张微微晒黑的俊俏面孔。她是两个男孩的妈妈,用力抽打他们的屁股,骂出一连串最肮脏的话语,教训孩子不要乱跑。少妇微微一笑,竟有些乡野村姑的风情万种,尴尬地说:“客官莫见怪!快请进啊!俺们家又来了好多货色。”
他低头跨入这间小小的院子。地上铺满了商周青铜器、春秋竹简、战国铁剑、秦朝瓦当、汉朝鎏金铜车马,甚至摆着一株金光闪闪的摇钱树,让人几无立椎之地。
有个年轻男人蹲在地上,用毛刷子清理东汉双兽耳青釉陶器,左手断了一根指头。
收赃的古董贩子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只盯着牛粪的苍蝇,他根本不屑于抬头,还是专注于清理古墓挖出来的陶器:“宝贝就在这里,挑中哪一件就开价吧。”
“我挑中的是你!”
他冷冷地回答,瘦弱白净的男人抬起头,看到了阿海的面孔。
小木的脸部肌肉僵硬了。
很久没这么僵硬过了,原本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的脸庞,顷刻间变得有些可怖。
数年前,小木带着海女,还有两个姓欧阳的男孩,回到洛阳盗墓村,阔别已久的故乡。因为挖了唐朝上官婉儿的墓,他成为盗墓村的首领,走上盗墓世家梦寐以求的生涯。
他有了自己的地盘,如同割据一方的诸侯。盗墓村的年轻后生们,初生牛犊不怕虎,扛着洛阳铲奔赴中国大地,从冰天雪地的长白山,到四季如春的苍山洱海,都留下他们的脚印或尸体。
小木貌似好欺负,却有一颗坚如磐石的心。他定了几大规矩,违令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