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即收回目光,看李云心:“你这样做毫无意义。方圆数百里之内都是妖兵。这么两个凡人——还有一个昏睡着——到了原野里,怕是活不了的。”
“只是尽人事罢了。”李云心微微一笑,“鹏王,现在可以说了吧。我如今觉得自己快要散掉了——你要是再小心,可就失了英雄气魄。”
他所说的的确是实情。如今的李云心已经变得半透明,甚至可以瞧见体内的五脏六腑,可谓一览无余。至于他身上的幽冥之力也已极弱,只有黑光在半透明的体内缓缓流转——那是他的经络。
金鹏的脸上露出极淡的笑意:“好。”
“但实际上,我也并不信你会在此地死掉——你们画道中人,有的是藏神魂的法子。只是经此一遭你妖力全失,想要再恢复元气也得好些日子。我所要做的事情,只需要这些日子就可以了。”
“至于那李淳风么……呵,你可知道他的来历?”
“知道。你们不是这世上的人。来自另一个很难想象的世界。”
“哈哈。”金鹏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又收敛笑意沉默一会儿。似乎提起从前事叫他十分感慨,倒自己先陷入回忆中去了。
又过一会儿才说:“更难想象的是,有多难想象。”
“在我们从前那世界……我们的模样,或者说存在的方式,是难在这世上找到可以类比的东西的。”
“甚至不说模样,而说‘思考’的方式,也全然不同。或者说我们所谓的思考,在这世上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参照、类比的东西。”
“我是怎样来这世上的,李淳风该同你说过。但说了多少?”
李云心紧握着颤动不修的狼脊怒狮枪,自这枪上汲取些微幽冥之力,好叫自己能说出话来:“不多。只提了一句。”
“那该是因为他不愿提那件蠢事。呵呵。”金鹏冷笑,“我初来这世上,对所有事一无所知。因为我的‘思考’方式都变化了。在我从前的世界,‘人’即是力量,力量即是‘人’。但在此间却需要找到一个躯壳容身——你们所说的神魂。”
“你该晓得要是从一个外来者的角度看,这世上最强大的是什么呢?绝不是人的。而该是妖魔。”
“在我的那个世界,强大的力量就意味着强大的灵性、强大的理智。因而在这世上选躯壳的时候……我选了一个妖魔。”
“就是那鹏妖。”李云心握着他的枪,“五千年前道统剑宗在通天泽一带搞妖魔试验的时候,围场里的那个鹏妖。”
他积攒了一会儿力气,才有说:“可也不算错。妖魔也很强……你后来也做了太上。”
“若只追求在这世上活着,自然不算错的。”金鹏盯着李云心,眼神变得古怪,“但我想要做的是别的事。”
李云心太熟悉这种目光了——他自己也常常如此的。那是一种……心里有事急欲倾诉、想要叫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却迫于形势不能先吐为快的眼神!
“你……”李云心顿了顿。他吸入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去,终于说,“你的样子,和李淳风很像。”
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嘲的笑意。但笑意很快消失不见,变成些微的怒意。
“不是我像他。”这金鹏严肃地说,“而是他像我。”
李云心呼吸两次,令自己喘息得不那么厉害——实际上这些本能的动作都是他还是人的时候保留下来的。宛若仪式,令他安心。
“说说看。”他说,“我很想知道。”
金鹏一笑:“你想知道?用什么来换这个秘密?”
“用他的神魂图。我有他的神魂图。”
金鹏又笑:“那东西?我没兴趣。那本就是我造出来的。”
“你?造出来?”
“造出来。”他看着李云心,抬手指了指他,“在多问之前,先看看你自己。如今过了一刻钟,你的大半力量都失去了。”
“你这样的太上,是炼化而来。力量即是你存在的本质。如今力量在流逝,你也在流逝。”
他说这话的时候,李云心的身子的确开始慢慢变得苍白——白得略有些透明了。而他掌中那柄狼脊怒狮枪也开始微微发颤,仿佛意识到自己眼下这位主人即将逝去,它不打算再服从他。
李云心抬起自己的手看了一眼,摇摇头:“无所谓了。我现在只想知道真相。”
金鹏冷笑起来:“真相?比你的性命还重要?当真这样,你就真的无趣了。我原本在想你瞧见我的真容还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可你要是告诉我、你已不想再战了,我也就不留你了!”
李云心便皱了眉:“这不是正合你的心意么?你本就恨我挡在你的路上。那么如今我就用我的性命来换那个秘密。”
“妈的。”他忽然骂了一声,“没一个好东西。那些人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开诚布公。我有好多次都可以抽身——不再掺和这些事。可到头来每次要走的时候,都发现自己被当枪使,于是每一次又都想搞清楚。”
“到了这一次我本以为真相大白,可到头来又变成他们杀你的工具。鹏王,说心里话——你落到我这个境地,还会想要为他们卖命、想要继续斗下去吗?”
“我现在累了。”李云心咬牙切齿地说,“我想要自暴自弃不想活了。我想要让那群人知道不是人人都会为了活命、做他们手里的枪。你说得对——报复那边那群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叫这世界也毁灭,大家一起完蛋。到那时候他们才会反思自己到底是不是纯血的王八蛋!”
金鹏一挑眉,似乎对他说出这些话来感到惊诧。他想了想:“也罢。但得再等上一刻钟。再过一刻钟,你就当真没了什么威胁——我说出那个秘密也不怕生变。”
李云心一摊手:“随便。”
于是这两人便沉默起来——如同他们开始争斗之前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