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二章 父子情深

心魔 沁纸花青 4648 字 2024-04-20

在故居的大屋里,李淳风同样这样教他。

耐心而平和。

用了一刻钟的功夫,将这些都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后李淳风看他:“可都懂了?”

李云心下意识地说:“都懂了。”

于是两人都微微一愣,沉默起来。

在从前时候,每次授业也是以这样的两句话结束的。

终是李云心先开了口。他微微皱起眉,目光在李淳风的脸上逡巡:“你……当真后悔了?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李淳风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但到底只道:“我后悔了。”

李云心笑了笑,皱眉。又笑笑,又皱眉。最终长出一口气:“我不会叫你死的。”

“我……下午的时候,在街上走。”

“我在街上走,遇到一对父子。”

“那儿子不是父亲亲生的,父亲也知道。他带那儿子去借钱,借到了钱带他吃一顿饱饭,又赌钱。”

“我时候想……到底什么是父子之情。那个烂赌鬼在我看像渣滓一样,可对不是亲生的孩子到底还有些情。我眼见他进了赌坊,我站在赌坊门口儿,却觉得心里平静极了。连一丝愤怒都没有。”

“因为我那时候明白了一件事。”

李云心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微微侧过脸去:“人有悲苦,不得解脱。恶习是不得解脱的悲苦……责任……身上背负的责任,也是不得解脱的悲苦。”

他沉默很久:“你只是早该对我说清楚的。”

李淳风在一瞬间红了眼圈儿:“我……着实很后悔。”

李云心便笑笑:“罢了。不谈这些。”

“你要是被云山的雷击死了,我必定救活你。但如果没有呢?如果金鹏躲过了那一击,接下来怎么办?”

李淳风哈哈笑两声,又伸手抹了一把脸。似是因为终于得了李云心的谅解,神情到底变得快活,不复此前的沉重。

“好。那么继续说正事。他能躲过那一击的话,也该在情理之中。那么,就使这一招——我先前给你那画卷可还带着?”

他所指的是头一次见面时,送给李云心的、由他及眼下的画派画师所共同绘制的天下灵气图。李云心便将那图取了出来。李淳风一指它:“你将这东西,同我之前送你的九海图融合一处,这中陆天下就几乎都在你的手里了。以你如今的太上修为,可以用它做成以云山上的乾坤子母盘做成的事——将中陆之上的灵气都暂时地纳入图中。”

“那时候金鹏刚刚躲过致命一击,你立即使出这一招。他身周的天地灵气便瞬间断绝,自身灵力也会一滞——你在云山下和道君争斗的时候,该体验过那种感觉。”

李云心也记得这件事。那时候他境界低微,该是清水道人在远处遥遥一指,断绝了他身边的天地灵气,叫他险些身死。不是痛快的往事,然而他并未纠缠。只应了一声:“那么——”

一边说,一边取出《皇舆经天图》。李淳风此前给他的九海图已被他融进这里面了。

乔嘉欣也在这里。

他抬手一指李淳风送他的那幅小卷,那东西便立即化作一道清光、也汇入这舆图中。

于是这卷轴登时变得宝光四射,将李淳风的脸映出了别样的神采来。

“到那时候,你也用不着顾忌我——你耳中有个太上的助力,我知道他在大洋上受了重伤。这舆图中所聚集起来的灵气,便可在那时候叫他恢复如初。你们两个同时去攻他、又是趁他以弱,绝没有不胜的道理。只是……这法子不要提前用。否则天地灵气有异,金鹏必然觉察。暂叫那位大圣先委屈些日子。”

“那么我就依着我想的办了。”李云心慢慢站起身。

巷子里更暗了,还起了风。陈豢睁着眼睛看他,两人听到高墙之后那家人唤“秋秋”的声音。

这女童就叹了口气,说:“要尸僵了。我该回去了。你还有什么事要说?”

李云心想了想:“很高兴见到你。”

陈豢吃力一笑:“嗯。再见。”

“再见。”

于是女童的眼睛忽然失去神采,身子也僵住了。李云心俯下身扯了扯她的嘴角,把这出现在尸身上的笑容抹掉、又为她合了眼。

他快步走出这条巷子,终于有时间开始想陈豢所说的那些含混不清的话是什么意思。一边这般在心里思量,一边走到正街上。便瞧见一队容军的官兵小跑着往街道那头过去,手中刀枪俱全,似是出了什么事。

他用不着像凡人那样凑近了才能看热闹,只以神念一扫便晓得了。

似是一家茶社里死了人。尸体侧在地上,被人抹了脖子。死前还挣扎了一段时间,以自己的血在地上写了个“共氵”——第二个字该是没写完。

寻常人不晓得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李云心倒是熟悉。

是在说“共济会”?

可不是已被李淳风收编了么。

他一皱眉,神识往更广阔的区域扫开去,一瞬间便又找到三具尸体。都是未被发现的。

李淳风在搞什么?

于是不再步行,身形一晃便出现在李淳风容身的酒楼中。此前这酒楼只是第三层被他包下,如今一整座都被包了。他现身在厅中的时候,瞧见李淳风正坐在窗边,厅里还有几个人。瞧见了他都一愣,将要张嘴呵斥,李淳风便沉声道:“这是你们宗主。不是嚷着想见吗?如今还不见礼。”

那几人再愣片刻,自眼中焕出光彩来。纳头便拜,参差不齐地喝:“宗主在上——画派弟子左英流梅衣振商研岚朱小雨拜见宗主!”

李云心看看他们,又看李淳风:“怎么回事?”

李淳风这才对那几个人说:“起来吧。同宗主说说眼下情况。”

四个人起了身。名叫左英流的才再施一礼,沉声道:“宗主容禀——刚刚知道共济会的人反了水,投靠了金鹏,还带走些消息。城中几位门人被杀,现下不晓得还带走了些什么。”

这些该是如今这世间新组的“画派”的人。李云心瞧他们的修为,都在化境,算是正经的修行人了,该阶级不低。

只是……名叫左英流的这个人说的话他一个字儿都不信。不是觉得左英流在骗他,而是觉得左英流也被蒙在鼓里了。被李淳风收伏了的共济会余孽,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反了水、带走些消息?

——李淳风真有这么蠢,早死了。

他便又去看他。却见李淳风眨眨眼。于是李云心了然,只淡淡嗯了一声,转身上楼了。

随后听见李淳风在厅中语速极快地向他们吩咐些事。乍一听,该都是些紧急应对、止损的手段。甚至还提到过叫他们以李云心的名义向容军求援,合力拦截、绞杀共济会叛逆之类的事。

那四个人连声应了,又自己提出些补充的建议,都被采纳。

李云心上了二楼,找到一张桌子坐下。这时候日头已落在远山背后,双虎城变得黑影重重。他才意识到,自己来这城里不过一天而已。

早上到,先见了李淳风。而后见于濛,再回来叫他找陈豢。在街上逛了逛,陈豢便到了。至此时……不过是几个时辰罢了。

还是在渭城的时候悠闲。

坐了两刻钟,城中街道上点亮灯烛,又瞧见更有几队容军上了街、手持火把,似是在搜寻什么人。便暗叹了一声容军的效率也很高——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面子。

随后李淳风也上了楼。出现在楼梯口儿时便说:“我没料到陈豢那么快去见你,结果措手不及。只好用这个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