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早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去给你们找个地方?”
井九嗯了一声。
卓如岁站直身体,对她说道:“麻烦了。”
水月庵少女有些茫然,心想你们在说什么?
井九说道:“跟上。”
水月庵少女吃了一惊,心想要我跟着去哪里?
白早微笑说道:“你不是想看他的资格吗?”
……
……
一座幽暗的山谷里落下几道光毫。
夜色初至,星辰不明,崖间的苍翠显得有些黑暗,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
井九望向野林深处,说道:“真的就在这里?”
白早说道:“这座山谷是我的修行地,洞府就在上面,待会儿上去坐坐?”
井九说道:“也好。”
卓如岁慢慢把飞剑重新收进体内,心想真是很有信心啊。
白早看着他说道:“未经我允许,这里禁止任何人出入,只要你们动静不太大,外界便不会有人知道。”
卓如岁是青山掌门的关门弟子,闭关二十余载,一朝惊天下,声望正高。
在所有人看来,他最有可能成为将来的青山掌门,还在过南山之上。
在山道上,无论顾清如何激他,他都没有回应,因为不管怎么说,井九都是他的师叔。
青山内部的纷争,为何要让旁人看见,甚至他都不想让别的同门看见,所以他才会私下来寻井九。
在他想来,总不能让景阳师叔祖因为再传弟子不成器而蒙羞。
很巧,井九也是这样想的。
柳词不错。
别让他最疼爱的小徒弟太难堪。
别让太多人看见。
这里没有什么观众,只有两个姑娘,做个见证也就够了,相信她们事后不会说什么。
只是……
夜林里忽然响起踩草的声音,还有水滴落在草上的声音。
接着有火燃起。
片刻后,何霑左手提着一条鱼,右手拿着一个火把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火把生出光线,照亮山谷。
瑟瑟跟在后面走了出来,裙摆已湿,明显是下溪抓鱼留下的痕迹。
看着山谷里的阵势,何霑与瑟瑟怔在原地。
瑟瑟反应最快,对着井九嚷道:“你怎么又追着我来了?”
井九没有说话。
卓如岁叹息说道:“到底有多少位看客?”
话音方落,一个年轻男子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他双眉极淡,给人一种眼高于顶、与世疏离的感觉。
正是中州童颜。
“云梦山很大,为何你们偏要在这里烤鱼?”
白早看着童颜微恼说道:“师兄,我给你令牌可不是用来做这些事的。”
何霑忽然觉得手里的鱼与火把都变得很沉重,自己好像又把朋友坑了?
童颜想了想,说道:“在别处烤鱼,师长们说起来太麻烦,你这里不会。好久不见。你好。你也好。”
好久不见是对井九说的。
你好是对卓如岁说的。
你也好是对那位水月庵少女说的。
一句话解决所有的事情。
不愧是棋道大家。
场间的人们生出这种想法。
还是说这是一种懒?
井九的话更少是因为他的棋力更强,还是因为更懒呢?
瑟瑟忽然问道:“你们要打架啊?”
卓如岁没精打采说道:“是请师叔指教。”
井九说道:“我会的。”
瑟瑟看着卓如岁同情说道:“那你可就惨了。”
当年在朝歌城旧梅园里,瑟瑟送了井九与赵腊月一对品阶极好的铃铛。
井九的那个现在被系在刘阿大的颈上。
赵腊月答应还赠瑟瑟一把好剑,事后给了。
井九答应帮她做一件事,什么事都可以,但到现在还没做。
那时候洛淮南与景辛皇子对此颇不以为然,因为什么都可以往往也就意味着什么都不可以。
井九相信瑟瑟不会让自己为难。
只是在镇魔狱里把铃铛借给冥皇时,他曾经想过她会不会因此生气,要自己杀光悬铃宗的长老怎么办?
现在看来竟是被他料中了,如果他要去杀死悬铃宗的老太君,岂不是得先把悬铃宗的长老们杀光?
之所以曾经想过这样的情节,自然是因为他算到了很多事情。
不管当初天近人的推演是否正确,老太君终究是要死的人,而她离死期越近,瑟瑟母亲的麻烦就会越大。
在奶奶与母亲之间做选择,对任何人都是很困难的事情,更何况是瑟瑟这样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姑娘。
银铃般的笑声里不知道藏着多少痛苦。
他摸了摸瑟瑟的脑袋。
瑟瑟顺势靠在他的怀里,说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对你投怀送抱?虽然知道这是因为你不把我当女人,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反正她们靠不着啊。”
说话的时候,她的小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井九没有说话。
“对了,你知道何霑去哪里了?当年他和要带我去蓬莱吃比大泽更好吃的烤鱼,结果消失了好几年。”
瑟瑟的声音越来低,渐至不可闻。
井九低头看着她脸上的泪水,右手下意识里抚摸着她的头发,想了想说道:“他在果成寺,这次也来了。”
瑟瑟啊的一声,抱着他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起身掠向山下,留下一串笑声。
银铃的声音确实很好听。
井九这般想着,用手擦了擦脸,剑火燎过,重新变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开始继续思考。
长生仙箓他志在必得,所以要做些准备。
白早提到过云梦幻境,他知道那是什么。
中州派有件仙家宝贝能引修行者的神识入幻境,传闻幻境里一切皆如真实,在里面可以感悟天地、世情、人性——在幻境里修行生活,用岁月洗涤道心,便等于是果成寺的蹈红尘,只不过因为真实世界与幻境之间的时间差,这个感悟的过程可以被压缩很多,当然所得自然也不会有蹈红尘来的真切。
井九想到刚才应该再向瑟瑟要件东西。
远方传来飘渺乐声,今日讲道已经结束。
井九向山下走去,寻着一名中州派弟子,询问果成寺的僧人住在何处。
那名中州派弟子把他带到东面一座山谷,便告辞离开。
暮色将至,山谷里的几座寺庙更显幽静。
果成寺与水月庵还有宝通禅院等寺院的宾客,都住在这座山谷里。
中州派是玄门正宗,却有这么多寺庙,不知该说是开明包容,还是说豪奢大气。
井九走到果成寺僧人所在的那间寺庙时,白早已经在那里等着他。
她是中州派掌门独女,今日应该很忙碌才对,却出现在这里,必然是先前那位中州派弟子通风报信。
井九自然能想到原因,只不过没有想,说道:“我来找人。”
白早听着庙里传出来的声音,说道:“虽然不知道你找谁,但应该都还在里面。”
大殿木门紧闭,瑟瑟正踮着脚向里面看,小手不停拍打着门,喊着:“有本事你给我开门!”
井九与白早没有过去,远远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殿门终于开启。
瑟瑟气鼓鼓地走了进去,但看着跪坐在蒲团上,对着古佛沉默不语的身影,心顿时软了。
她走到何霑身后,说道:“就算……当了和尚,也不用这么难过吧?居然躲着我不见。”
何霑听着瑟瑟不着调的安慰,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什么?”
瑟瑟在他身边蹲下,看着他的脸,眼里满是好奇与跃跃欲试的神情。
何霑已经落发,胡须也都剃的极为干净,整个人反而显得年轻了很多。
感受到瑟瑟的目光,他有些警惕说道:“不准摸我的头。”
被说中心事,瑟瑟有些无趣,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何难过,那你告诉我啊。”
何霑声音微颤说道:“我的朋友背叛了我们,结果害死了我一个朋友,你说那我到底算什么?”
瑟瑟不解说道:“那是你朋友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何霑说道:“识人不明,引来祸害,难道不是我的错?”
瑟瑟说道:“那你确实有些眼瞎,但终究是那个人的问题,你的问题不算大。”
“我自幼无父无母,直到现在还不知道父亲是谁,刚知道母亲的来历,身边便出了大事,由此可见,我是个不吉之人。”
何霑沉默了会儿,说道:“我觉得……以后你还是不要来找我了。”
瑟瑟很是生气,说道:“我父亲死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记得,从我记事开始,奶奶就怕母亲改嫁,每天想着如何杀死她,然后让我继任宗主,反正我姓德,也就等于说我的存在便是我母亲死去的理由,那我这样的女儿又算什么?”
说完这番话,她已经难过得不行,眼里满是泪花。
何霑转头看着她,心里生出极大不忍,安慰说道:“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