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倘若发生在别人身上还能说几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之类的话,但陈浅河不行,他很较真,眼睛里容不下一点沙子,更别说是这么严重的报道偏差。
“那个……陈老师,你吃饭了吗?”钱浅抿着嘴,鼓足勇气问陈浅河。
陈浅河的现在的状态并不太好,点头回应钱浅后转身看向那些围在楼下闹事的人。周芒把手里刚买的冰咖啡递到他手里,“浅河,别搭理他们,我们谈谈?”
“行。”
陈浅河苦笑一声,“我想抽根烟,咱们去天台吧。”
弥南今天的气温直逼37°,临近正午的烈日几乎要把人给烤化,陈浅河背靠着围栏蹲坐在地上,一边抽烟一边喝刚从售货机里拿出来的冰可乐,一连三、四罐下肚以后他才停下。
周芒站在一边静静注视着他,强烈的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只能眯着半眯着眼睛看东西。
“周芒,说实话我觉得我是一个特别可笑的人……就像一头想要飞上天的猪,一样可笑。”
他分明没有喝酒,但声音却带着浓厚的醉意,像是从来就没有清醒过一样。
“说什么呢?”周芒回答,“你哪可笑了,少妄自菲薄,你要是可笑,那这世界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陈浅河苍白的脸颊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他夹着烟的手微微发颤,“周芒,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但我真的觉得挺可笑的,你还与眼放记得我们感到弥新那一年嘛,覃老师问我们为什么会选择当记者,我说我想帮助更多的人,想让大家看到这个社会每天都在发生什么,当群众喉舌,为人民发声,实现新闻理想。
于是我每天都跑啊,跑啊,去各种地方,采访各种人,然后写一篇又一篇的报道,但这些真的有意义吗?他们中的大多数依旧活在原来的日子里,依旧像猪狗,像蝼蚁一样活着,而我呢,我好像什么都做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芒低着头,尽量不让阳光刺到自己的眼睛,他伸出手轻拍陈浅河的肩膀,“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如果没有你,很多人兴许这辈子都得不到社会的关注,你让世界看到了他们,不是吗?”
陈浅河将手中的易拉罐捏变形,然后朝着远处砸去,“那又有什么用呢,周芒,被看见,被遗忘,然后死掉,千千万万的人都是这样的。我们能做什么呢,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还会变成帮凶,变成吸人血的人。满口都是仁义道德,落笔全是盛世太平,可事实是什么,压根就没有他妈的事实。”
他这话说的太过赤忱让周芒没法往下接,只是垂眸凝视着远处辽阔的天空。
“周芒,其实我一直都挺羡慕你的。”陈浅河站起身,扶着半人多高的围栏笑着看向周芒。
“我有什么值得你羡慕的。”周芒摸不准他的意思,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其实当年覃老师出事以后,那个案子被转给了我。”陈浅河哽咽着往下,“但是我没接,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接了,大概率就会和他一样……我一直不敢和你说这个事,害怕你会觉得我是懦夫,但我现在觉得我的的确确是个懦夫,你不一样周芒,不管发生什么,你总是站在对的那一边的,你总是能义无反顾的冲上去,你是大家的英雄……“
“说什么傻话呢,陈浅河。”周芒认真地看向他,“你才不是懦夫,你是英雄,你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好记者,大英雄,难道你放弃调查一个案子,因为你一次失误,你就要给自己扣上懦弱的帽子吗?既然出了问题,那就去补救,觉得自己做的不好就去改正,何必在这自怨自艾呢?”
“补救……”陈浅河闻言没再说话,低着头陷入长久的沉思之中。
“嗯,其实网上的那些话你压根不用往心里去……”
“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陈浅河打断他,“我在乎的只是我的问题。记得水浒传里鲁智深的结局吗?‘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
“浅河,我知道最近的事对你打击很大,但没关系,你还有我,有老许,小钱,孙主任,邓老师,有很多人愿意相信你,我们一起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再做决定好吗?就像当年一样。”
“像当年一样?”
周芒朝他伸出手,微笑着看向他,“对,我们一起,就像当年一样。”
陈浅河伸出手和他紧握一下,随即松开问他,“阿芒,你还有烟吗?”
周芒摇头,“好像没了,我工位上有,待会给你两根?”
陈浅河哈哈一笑,“要最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