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浅点点头,犹豫再三后她看向周芒,“周老师,其实我当初是因为你才选择来弥新的,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几年前你去过勒山的乡村学校做暗访,我就是从那个学校考出来的。当时多亏你和陈老师帮我们主持公道,不然我也考不上大学。”
听到她的话,周芒拿筷子的手突然顿住,他几年前他确实和陈浅河去勒山做过一期报道,当时有人反映勒山那边有人私吞原本用于学校建设的公款,导致几百个学生一直在危房上学。
收到消息以后他们连夜坐火车去的勒山,以游客的身份进的村子,报道出来以后上面很重视这里的问题,给学生修了新楼,还安了电脑。
回想起这些周芒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时候还在读高中的小姑娘,现在都大学毕业了。
“本来我是不知道这些事的,是后来一次偶尔读到周老师你写的报道,我才知道是你们帮了我们一把。”钱浅说话的时候还有些感动,“然后我就想着以后也要当记者,像你们一样帮很多人,我大学就选择了新闻专业,然后毕业来的弥新。”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钱浅说她是因为自己才选择当记者,周芒的心里一阵酸楚,他想说点什么或者点评两句,但一看到钱浅那双充满激情的眼睛,这些话又说不出口,只能变成刀子被他自己咽下。
沉思片刻后他问钱浅,“你在弥新也有一段时间了,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吗?”
钱浅回答,“其实还好,就是我觉得这里和我想的差别还是挺大的。”
周芒认真地注视着钱浅,“理想和现实总有差距,书上教的东西很多都是最佳状态下的,但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不在最佳状态。”
“那如果现实和书上的不符合呢?”钱浅问他。
“问心无愧便好。”
“问心无愧……”
钱浅重复这几个字,像是思考它们的意义,周芒把盘子里的饭吃完放下筷子,“你的路还很长,有些东西陈浅河会教你,但大多数东西都得你自己去领悟,这不是个容易的行业,但有句话你得记住,你只是一个记者,不是救世主。别太愤世嫉俗,也别太悲天悯人。就简简单单地当个记者就好。行了,你们慢慢吃,我还有事先回办公室了。”
周芒把餐盘放回回收区,转身离开餐厅,他没回办公室,在旁边的便利店买了包烟,去顶楼的天台吹风。
覃文告诉他做记者的得时刻保持头脑清醒,不能让情绪主导自己,不然很容易出现报道偏颇,不管发生什么,遇到什么都要秉中持正,尽可能地还原真相。
但周芒那时候初出茅庐,说好听点是热血青年,说难听点就是愤青,情绪一上头覃文就让他去天台吹吹风,等冷静下来再回去想选题,写采访提纲。
时间一长,天台倒成了周芒的灵感圣地,想不出选题就去天台抽烟,加班累了就去天台抽烟,心情不好就去天台抽烟,效果堪比事后烟,一根赛神仙,两根能飞天。
只可惜弥南今天的天气并不给力,他刚到楼顶就开始飘雨,周芒站在屋檐下点燃一根烟,闭目思索最近发生的事,繁杂的思绪叫他心神不宁,连带着信息素也开始躁动,太阳穴附近传来的刺痛让周芒有些吃不消,把烟抽完,从口袋里摸出一片镇痛药干咽下去。
两年前刚离开弥新的时候周芒还不觉得自己年纪大,现在一晃,他快28了,虽然离进入中年还早,但身体已经大不如前,颈椎,肠胃,大脑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跟破旧的木偶一样,随便动一动就要散架。
有时候周芒会想这算不算上天给他的惩罚,但有时候他又觉得这是一种苦修,毕竟他已经比很多人都幸运啦。
镇痛药一点一点见效,原本混沌的大脑逐渐清明起来,他靠在阁楼门口的白色水泥墙上给自己又点了根烟,头顶的乌云密密麻麻爬满天幕,黑灰结界之处镶嵌着不规则的白,一声惊雷在空中炸开,带着金边的白色闪电撕开黑云。
周芒拿着烟的手停在半空,他注视着天边那道闪电,期待着一个更大的惊雷能炸开乌云,但天幕就此暗哑下来,雨点如箭矢般砸下,不知不觉将已经将他的裤脚打湿。
香烟燃到一半,他才回过神来,转身走进阁楼,微信的提示音响起,掏出手机一看是两条消息。
【季长风:今天晚上有暴雨,注意保暖,需要的话我晚上来接你。】
【野狗:下班后在你们公司停车场等我,有个惊喜给你。】
周芒深吸一口气,用手把烟头按灭,他简单想了想,给季长风发了回复,准备下楼回去上班。
【周芒:对不起,长风,我晚上还有事就不麻烦你啦,你也注意保暖,少喝冰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