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语似乎带有某种冲击力,猛然将科恩的意识从那个小男孩身体里推了出来。于是他像个被关在过去的记忆里、飘来荡去的鬼魂似的,飘到了卧室角落里,以旁观者的角度,冷冷看着不远处曾经的自己。
他看到那小男孩盯着自己手上的血,紧接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刚开始只是顺着脸颊慢慢流淌,很快便盖满了整张小脸,分不清哪些是鼻涕哪些是眼泪,只见那些液体最终都从下巴那里汇成一小股,一部分掉在小猫柔软的毛发之中,另一部分则落进了那一地的血泊里。
小男孩哭得越来越伤心,鼻子一抽一抽的,但又不敢发出太大声音,断断续续的抽噎弄得科恩很是心烦,于是他猛地冲出房间,用力关上了门。
砰!
不知为何,那关门声十分真实,好像就在耳边响起。科恩略微清醒过来,还没睁开眼睛,便觉浑身一阵剧痛,尤其是头,疼得要炸开似的,让他忍不住痛楚地闷哼一声。
这时他感觉有人凑过来,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科恩,科恩!”
那声音被刻意压低了,但语气急促,科恩听出那是艾伦的声音。可当他睁眼去看对方时,却发现视野里一片漆黑,连对方的轮廓都很难分辨。
紧接着,他注意到身下的颠簸和嘈杂的背景音——像是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小石子弹到金属物体上发出的碰撞声,刚才把他弄醒的“关门声”大概就是这个。
科恩的脑袋还有些迷糊,花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是被那帮疯狂的西班牙人关进货车车厢里去了。
看来卡洛斯·布拉沃——也就是他那位死去的前男友的弟弟——并没有亲自参与这场追杀,而是派他的手下来抓人了。科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为此感到庆幸,至少那群人没有当场给他们一人一枪,直接送他们上天堂。
哦不,艾伦或许能上天堂,自己就不一定了。这么一想,科恩居然感觉有点淡淡的忧伤。
不过,说起艾伦,刚才那场车祸……
科恩的大脑突然彻底清醒了。他忍着浑身疼痛欠身坐起来,刚想朝旁边人伸手,挣动一下后却发现手脚都被绳索绑紧了。长时间的束缚让他手指发麻,动弹一下都很困难,不幸的是,这次绑架来得猝不及防,他没能像卡特文奇那次一样,提前准备能随手割开绳子的东西在身上。
“你别乱动,”身边人又说,那声音离的更近了,科恩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喷在他脸上,“你还能说话吗?能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
哪里不舒服……哪里都不太舒服,科恩想,但似乎都是皮外伤,应该没骨折,也没伤到什么脏器,除了脑袋还有点晕……不过这都不重要,关键是——“你怎么样,没事吧?”
“哦,感谢上帝!”艾伦听见他回应,长出了口气,然后说:“我没事——说没事也算不上,但应该比你好多了,至少我没被撞晕过去。”
不知怎的,科恩总觉得他这话里有点幸灾乐祸的影子。他闭上嘴,觉得自己刚才就不该问。
艾伦没有幸灾乐祸,但他是真挺高兴,那高兴是在发现科恩不仅清醒过来了,而且还第一时间想着问自己有没有事后,一种从心底漫上来的喜悦。因为这个,这会儿他甚至忘了他们正被绑住手脚丢在车厢里、带到不知什么鬼地方去。
不过显然科恩没忘记他们眼下的处境。他仔细辨别了一会儿周围的声音,然后说:“我打赌咱们肯定已经离开曼哈顿了……你‘没被撞晕过去’,那咱们正往哪个方向去,你有头绪吗?”
“应该是在沿着117号公路一路往北,你晕过去快一个小时,这会儿大概是在贝德福德山附近。”
科恩听他说,那声音穿过耳膜钻进脑子里,让他突然又好一阵眩晕,晕的他两眼直发黑——不对,这车厢里黑咕隆咚的,不晕也照样黑——但反正是很不舒服。
艾伦见他半天没出声,刚稍微放松的神经顿时又紧绷起来。手被反绑在身后,他只好用肩膀轻轻碰他:“科恩,你怎么了?”
科恩努力坐直身体,把头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皱紧眉头等待那阵眩晕过去,半晌才开口说:“我没事……贝德福德山在哪儿?”
艾伦叹了口气,“……你先别说话了。”
“我没事,”科恩又说了一遍,“你觉得你那些同事多久能找过来?”
“不好说,他们中间换过一次车,而且已经往北开了这么远……”
艾伦没说完,不过科恩明白他的意思。“果然,遇到这种情况,‘等着警察叔叔来救你’,其实就是含蓄版本的‘请你安静等死,谢谢配合’。”
“他们会尽最大的努力,”艾伦轻声说,语气温和,带点安抚的意味,“只是这事没你想的那么容易,科恩。”
科恩没再说话,沉默半晌后,他调整了下姿势,把头转向艾伦——他夜视能力本来就不错,适应这一段时间后,现在已经能勉强辨别出对方五官的轮廓了。
他盯着那模糊的轮廓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艾伦察觉他的视线,也把头转向他,他才迅速收回目光,叹了口气:“警官,我……你记住,我下次不会再让你坐我的车了。”
艾伦看着他,在一片黑暗中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他再次用肩膀碰了下旁边人的,轻轻地说:“放心,咱们会活下来的。”
“当然会活下来,”科恩说,“就算哪天我真的要死了,也更希望拉着瑞士银行的金库一起陪葬,而不是一个联邦探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