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远歌说了晚上回来陪江千夜一起吃饭,他在屋子里等到天黑尽了,胡牛牛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见人回来。
“牛牛,不热了,你去歇着吧。”江千夜起身道,“这么晚,想必他在外面吃过了。”
“哦,那我去睡了。”胡牛牛揉着眼睛,“明天达叔该回来了,他腿脚不好,我得去镇子口接他。”
“嗯。”江千夜应道,“带个毯子去,给他盖腿。”
胡牛牛刚走,江千夜便起身回屋收拾东西。待到亥时,莫远歌还没回来,江千夜再等不了,用黑布包了天阙剑,纵身跃上房顶,消失于黑暗中。
而此刻,莫远歌还在赵员外府和陈显忠说话。
“显叔,当年达叔带你和玉玉到罗衣镇时,我尚且年幼,不知内情。既然玉玉在鸿安镖局长大,镖局便脱不了干系。如今娘已故去,我这鸿安镖局当家人,当有资格知晓内情。”房间里,莫远歌低声对陈显忠道,“你总顾左右而言他,真当我软弱可欺吗?”
陈显忠皱着眉,以手支额,苍老的面容带着化不开的忧愁:“大郎,若非你执意要让我们藏在此处,我已然带他远走高飞了。不是我故意要瞒你,当年李贵妃将他抱给我时,只说了让我带着他逃,逃得越远越好,没有告诉我原因。李贵妃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得不听从。”
“后来呢?”莫远歌追问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越细越好。”
“后来,我抱着他刚出京城,便听人说贵妃自刎于宫墙内。我吓得漏液出逃,半路遇到敏之,他让我先暂时藏到罗衣镇,我便随他来到镖局。”陈显忠垂头丧气,“我们在罗衣镇躲了月余,京中传来消息,说皇上草草葬了李贵妃,已集结大军出征东周。这些年他一直四处征战,并没有寻过皇子的下落,我们便安然在罗衣镇藏了这么些年。谁知竟被花知焕和温素秋给认出来了。”
“温素秋已将你们藏匿于镖局的事告诉皇上,他竟然没有派人来寻。显叔,这其中缘由你可知晓?”莫远歌问道,“或者猜测过?”
陈显忠皱眉,苦恼不已。
莫远歌不信这老狐狸,背着手,眸光冷硬直盯陈显忠:“此事干系重大,你抱着皇子私逃,鸿安镖局收留你们这么些年,往大了说便是与你同谋,谋害皇嗣,抄家问斩都是轻的。你深受鸿安镖局照拂,又欠达叔恩情,若因此事连累镖局,良心何安?”
陈显忠仰面靠在椅子上闭眼叹息,心乱如麻。
“当年危柱山之祸,爹娘两次邀大名鼎鼎的银枪王助阵,达叔竟都拒绝,只因那时你身患重病,他舍不下你。”莫远歌继续刺激他,“我外祖于达叔有救命之恩,我父母待他亲如家人,他若去了,危柱山不会落得那般下场。显叔,达叔这些年心中有多愧疚你知道吗?”
“别说了……”陈显忠捂着额头哽咽着说了句,“我欠敏之太多了……可是我能怎么办,这些年我把自己困在玉带河上,一面替贵妃看着孩子,还她救命之恩;一面牵挂着敏之,怕他伤病,孤老无依。他一边怨我,一边又记挂我,抛不开世俗与我远走高飞。我们都老了,还在互相折磨!”他低下了头,弯下了那本应该笔直地挺立着的腰,用手捂住眼睛,不想人看到他在哭。
雄狮暮年,其状尤残。
莫远歌冷笑,眸光冷硬,出言如刀:“达叔为何怨你,不肯与你远走高飞,你当真不知原因吗?不止因你累他无法去救危柱山。还因为,他尚未对你敞开心扉,你便对他用强!”
陈显忠惊诧地抬头看他。
莫远歌神情冷硬,说出的话字字锥心:“幼年,我亲眼看见你把他推进门,不顾他的哀求和痛哭!”
“你……你看见了?”陈显忠脸色煞白,嘴唇哆嗦。
“拜你所赐,我全看见了。你只顾自己的兽欲,没管他重病在身。”莫远歌眼神阴鸷似能杀人,随即看着远处软了语气:“所以,你若不想再作孽,最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陈显忠的心理防线已经被他一字一句击垮了,他起身失魂落魄地踱步,苍老的双眼尽是后悔自责,以手捶胸,悲不自胜:“一念之差,用数十年来偿还……值得吗?”
莫远歌冷眼看着他声泪俱下,心中却半分同情也没有。他冷哼一声,转身背手,抬眼望月:“这是你的罪孽,与我无干。我只问你,温素秋进宫之事,你怎么看?”
陈显忠长长叹息一声,半晌才搓手看着莫远歌:“我……我觉得应当无妨,这么多年皇上都没找过他……何况温素秋报给皇上,他不是也没有理会吗?”
莫远歌冷笑道:“显叔这些年在玉带河太安稳了吧?堂堂禁军督府,终成了乡野愚夫!就是普通人家也重子嗣,何况是皇族?武帝登基十多年只有一个皇子,有了下落却不来寻,何等异常,你却道是无妨?”
陈显忠以手支额,被莫远歌逼得别无他法,心灰意冷地道:“或许……与他派宋晓云去大月氏有关。”
莫远歌心中一凛,连忙追问道:“此两件事有什么关联?”
陈显忠抬眼看着他,从风而服:“温素秋进宫后这些日子,我冥思苦想,武帝何故命宋晓云千里迢迢护送太医令去大月氏,难道真只是为打压有功的武将?若要如此,只需像对待花家兄弟一样降职降罪即可,皇上派她去大月氏,必定另有图谋。再看她护送之人,便明白了。”
太医令,太医院院首。
莫远歌皱眉苦思,缓缓踱步,静默片刻抬头,眼中疑惑尽数散去:“我明白了,多谢显叔赐教。”
“大郎,你说说看。”陈显忠望着他,眼神竟带着些许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