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福芝命人将他截住,硬生生将他塞上马车。在江千夜凄然的哭声中,队伍缓缓离去,留下一地尸体,和失去意识的莫远歌。
春雷“轰隆”一声撕开黑夜,冰冷的雨水噼里啪啦落下来,冲刷着满地残尸,血混着泥汇成溪流冲下山坡,汇入河流,往大江南北而去,似要带那些枉死的魂魄回家。
冰冷的雨水浇湿脸庞,打湿衣衫,莫远歌终于醒来。他浑身湿透,脸青嘴白,双眼却如鹰一般透着冷硬。下意识地抓紧身边的刀,猛地起身弯腰屈膝警惕着,却只见剩满地的尸体,江千夜和袁福芝早已不见踪影,只剩那只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蝴蝶玉钗静静躺在地上。
他受伤并不重,只是力竭和过度透支,加上被雨淋湿,恐又要大病一场。还好酒葫芦未失,连喝了几口药酒,在尸堆里寻到丢失的凤鸣刀,拾起那冰冷的蝴蝶玉钗放入怀中,沿着马车辙印追去。
天将泛白,大雨终于停歇。雨后山路湿滑泥泞,却也极方便莫远歌追踪,官制马车特殊的车辙印清晰易辨。袁福芝特意避开城镇,不走官道,沿着山路一直往京城而去,似有意避着人。
莫远歌沿着车辙印一直往前追,直到巳时方听见山那边整齐的行军声。他弓腰屈膝贴着山壁摸到转弯处,只见前方山道上,黑压压的两列黑衣士兵整齐列队前行,粗略一算竟有两三百人。队伍中间一辆黑色官制马车,被守护得滴水不漏。
莫远歌眼神黯淡:要想在这密不透风的监禁下救人,无异于虎口夺食,但莫远歌必须这么做,否则一旦抵京,想要在重垣迭锁的袁府里救人,就更难了。
他不能跟得过近,遥遥缀着。此事必须一举得手,一旦失手,袁福芝的警戒便会愈发严,再救人便难上加难。
午时,队伍停在开阔处埋灶做饭,马车停在中间,被严密看守。马车上的人没下来,也听不到动静,只有士兵们偶尔低声交谈。
莫远歌藏身矮灌木丛,身上的衣衫干透了,但腹中饥饿难耐。他紧盯着那黑色马车,江千夜就在里面,不知此时正受着怎样的罪。
一个士兵将做好的饭菜恭敬地送到马车前,车里伸出一双苍老的手,将饭菜接进去。片刻之后,“啪!”车厢里传来碗碎裂声,江千夜声嘶力竭地吼道:“我没病!说了不吃就不吃!”接着便是袁福芝低声细语,因离得太远,听不清说什么。
队伍很快启程,沿着山路继续前行。一路上马车再没动静。入夜后,队伍停下安营扎寨,马车上的人竟也没有下来。士兵们昼警暮巡,莫远歌竟找不到片刻守备懈怠之机。只得以药酒充饥,又是一夜未眠。
天亮后,队伍继续出发。江千夜坐在椅子里,身上的女子衣衫已换下,只着单薄里衣,披散着发,靠着车厢昏昏欲睡。
车厢内部桌椅俱全,甚至还有一张不大的床。袁福芝半倚床上,失了眼球的右眼被罩了起来。
“唉,义父没几天活头了,别对我这般冷淡。”袁福芝叹息了声,竟带着哀求之色。
江千夜不理他,未睁眼。
袁福芝缓缓起身,手放在他肩头:“你往常不是最喜欢义父教你武功吗,想学什么?义父教你。”
“义父,往日你我不过各取所需,你眼馋我这副皮囊,我稀罕你那身功夫,所以我才肯假惺惺陪你演那父子情深的戏。”江千夜终于开口,声音冷淡眼神妖邪,“如今我阴极功不在你之下,何须再与你虚与委蛇。”
袁福芝气急,高高扬起手,颤抖了两下,却又缓缓放下。他轻抚江千夜脸颊,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满是怜惜:“若不是这张脸……明月,明月,我的心肝……”
江千夜心头一震,恶心地睁眼避开那只皱巴巴的手,疑惑道:“明月是谁?”
袁福芝伸手扭住他下巴,满眼疯狂:“你肯认真与我说话了吗?”
江千夜哂笑,眼神充满戏谑:“老东西,事到如今,你倒是说说,我还怕什么?我孤身一人无所畏惧。倒是你,怕老,怕死,怕失宠于皇上,怕私藏死囚一事暴露,还怕我弄坏这张脸。”江千夜狞笑,“义父,你好可怜呐!”
袁福芝怒极,极狠的一拳便砸在江千夜腹部。一股剧痛席卷江千夜全身,五脏六腑似破碎了般,顿时眼冒金星,额头冷汗涔涔,张口便呕血了。
袁福芝揪着他头发把头抬起来,逼他看着自己,狞笑道:“你不是不怕痛吗?回去便削了你四肢,做成人彘,将来与我合葬。可好?”
江千夜只觉耳朵“嗡嗡”作响,剧痛抽走了他浑身最后一丝力气,张口却无声。
袁福芝伸手抹了他嘴角一丝血放在嘴里品尝,诡笑道:“北梁第一美人花明月,高高在上的天阙圣城城主夫人啊。你说是谁?”
江千夜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畜生竟是用他替他娘,难怪他时常盯着他的脸,好像看着他,又好像透过他看向别人。随即恶狠狠地盯着袁福芝,啐了他一口,厉声道:“老畜生,有种你杀了小爷啊!”
袁福芝伸手擦掉脸上带血的痰,“嘿嘿嘿”地笑得毛骨悚然:“这张脸,真是让我欲罢不能,真美,美得让人无法放手。欢儿啊,你可知当年你外祖为了巴结我,亲手把你送给我?”
江千夜闭眼冷笑:“哈哈哈哈……你以为告诉我这些,便能摧毁我心智么?你错了,我无心肝,从何而伤?”
他脸色苍白,嘴角挂着血迹,笑得凄然决绝,并不像他话里那般淡定从容。倚着车厢闭目喘息,面如白玉,嘴挂血丝,白璧微瑕,凄美异常。
不过静默片刻,袁福芝竟呜咽了:“你理理我……明月……你理理我……欢儿,你理理我……”
江千夜心念一动,睁眼叹道:“唉……义父,恩也好仇也罢,你我终究要纠缠一生,我也不愿仅剩的日子在互相折磨中度过。罢了,罢了,你把车外那些人赶走吧。”
“你要做什么?”袁福芝疑惑地看着他。